終於,幾道晃動的人影,伴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驅散黑暗的火光,出現在我前方不遠處的樹影間!
“我的老天爺!”跑在最前麵的鐵柱,借著火把的光芒,一眼就看到了我。他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手裡的火把差點脫手掉落!火光跳躍著,映照出我此刻的模樣:赤著腳,渾身沾滿了泥濘、腐葉和暗紅色的“血跡”,白色的單衣早已汙穢不堪,撕扯出幾道口子,臉上、手上布滿了被枯枝劃破的血痕,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瘋狂,如同剛從地獄血池裡爬出來的惡鬼!
“七爺!你…你這是怎麼了?!”張老栓緊隨其後,看到我的慘狀,也是倒吸一口涼氣,老臉煞白,手裡的火把劇烈地搖晃著。火光將我的影子投在身後的樹乾上,那影子扭曲、拉長,如同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鬼…有鬼…樹上…腳…懸著的…”我語無倫次地指著身後那片黑暗的樹影,牙齒咯咯作響,身體篩糠般抖動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樹上?”村長陳德貴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身材敦實,此刻也緊皺著眉頭,臉上滿是驚疑和凝重。他接過旁邊一個後生手裡的火把,壯著膽子,朝著我手指的方向,將火把高高舉起,奮力向前探照。
跳躍的火光,如同探照燈般刺破了那片濃稠的黑暗,掃過那些虯結扭曲的枯枝。
光柱所及之處…
隻有空蕩蕩的、交錯縱橫的枯枝黑影。
在夜風中微微搖曳。
哪裡有什麼懸吊的人影?哪裡有什麼穿著壽鞋的腳?
“什麼都沒有啊,七爺?”陳德貴的聲音帶著困惑,他舉著火把,又仔細地左右照了照,除了光禿禿的樹枝和隨風晃動的樹影,確實空空如也。
“不可能!就在那裡!剛才就在那裡!懸著的!滴著水!不…滴著血!”我激動地嘶喊著,掙紮著想爬起來指給他們看,卻再次無力地跌倒在地,徒勞地抓撓著冰冷的泥土。
張老栓和鐵柱麵麵相覷,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他們看看那片空無一物的樹枝,又看看地上狀若瘋魔、渾身是“血”的我,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其他幾個跟著來的村民,也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握緊了手裡的棍棒或火把,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瘋子,或者…更可怕的東西。
“七爺,你…你冷靜點!”陳德貴蹲下身,試圖扶起我,他的手觸碰到我冰冷、沾滿泥汙的手臂時,我能感覺到他肌肉瞬間的緊繃。他強作鎮定,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看清楚了?是不是…是不是樹枝的影子?這林子裡黑燈瞎火的,看花眼了?”
“不是影子!是真的!我摸到了!瓷片!壓棺的瓷片!”我猛地想起什麼,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哆哆嗦嗦地舉起一直死死攥在手裡的那片碎瓷,遞到火把的光下,“看!你們看!這是遷墳那天,壓在祖父棺材下的碗!畫著懸棺!它不該在這裡!它深埋在地下的!它…它自己出來了!就在那兒!就在那兒撿到的!”
跳躍的火光下,那片沾滿泥汙的黃白色碎瓷片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眼前。瓷片上,那口歪歪扭扭、懸空無蓋的棺材圖案,在火光映照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詭異和不祥。
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瓷片上。空氣仿佛凝固了。竊竊私語聲瞬間消失,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張老栓的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喃喃道:“壓…壓棺碗的碎片…畫著懸棺…這…這東西怎麼會…”
鐵柱更是嚇得臉無人色,死死抓住他爹的胳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陳德貴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盯著那片瓷片,又抬頭看了看那片空蕩蕩的樹枝,最後目光落回我身上。那眼神複雜無比,有驚疑,有恐懼,有困惑,還有一絲…深沉的憐憫。他沉默了幾秒鐘,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沉聲道:“七爺,不管剛才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這林子不能待了!太邪性!走,先回去!有什麼事,天亮再說!”
他不由分說,和張老栓一起,用力將我架了起來。我的雙腿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幾乎是被他們拖著往前走。其他村民舉著火把,警惕地圍在四周,火光驅散著腳下的黑暗,卻驅不散每個人心頭那沉甸甸的恐懼陰影。
我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架著,機械地邁著步子,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碎石和腐葉上。意識渾渾噩噩,剛才那懸空的腳、滴落的粘液、鏡中的厲鬼、身上的“血跡”…無數恐怖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瘋狂旋轉、撕裂、重疊!
“回去…回哪兒去?”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心底響起,帶著無儘的嘲諷和絕望,“回那棟壓在懸棺上的凶宅嗎?”
我猛地一顫,幾乎要癱軟下去。
“七爺?你…”張老栓感覺到我的異樣,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我沒有回答。隻是下意識地,死死地攥緊了手心裡那片冰冷刺骨的碎瓷片,鋒利的邊緣深深嵌入了掌心的皮肉,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仿佛是我與這瘋狂世界唯一的、殘酷的聯係。那片瓷片,像一個冰冷的烙印,一個來自地底的、無聲的詛咒,提醒著我,噩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