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父女對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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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房裡死寂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那本攤開的、畫著巨大血紅圈子的賬本,像塊燒紅的烙鐵壓在我手心,灼得皮肉生疼。那張泛黃的照片靜靜躺在地上,父親陳德貴抱著“陳”字繈褓嬰兒那絲刺眼的得意,灰頭巾女人臂彎裡“張”字繈褓透出的麻木,像兩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眼底,再順著血脈一路凍僵了四肢百骸。

“換子”… 一九九三年四月十五日…

張大爺嘶啞的“張家女娃沒了”…

深坑裡刻著我生辰八字的邪異黑棺…

爺爺棺底那四個滴血的字——換子者死!

所有的碎片,被賬本上那個巨大的紅圈和照片裡那兩個繈褓,蠻橫地、不容置疑地釘死在了眼前!

血液似乎都衝上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我猛地抬起頭,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刺向門口那個臉色灰敗、如同泥塑木雕般的男人——我的父親,陳德貴。

“這是什麼?!” 我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尖銳,一把抓起地上的照片,幾乎要戳到他臉上。照片上那個“陳”字繈褓的邊角,在昏暗光線下異常刺眼。“這上麵是誰?!這個‘張’字繈褓裡的女娃,是不是就是張大爺說的,一九九三年四月十五日‘沒了’的那個張家女嬰?!”

我的質問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死寂的空氣裡。父親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深陷的眼窩裡,那最後一點死灰般的平靜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驚惶、被戳破秘密的狼狽,以及一種瀕臨絕境的凶戾!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 他猛地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聲音因為極度的情緒而扭曲變形,像受傷野獸的垂死嚎叫。那咆哮聲在狹小破敗的廂房裡嗡嗡回響,震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落下。“誰讓你翻這些陳年舊賬的?!誰讓你碰張老頭的鬼東西的?!放下!給我放下!”

他像一頭徹底被激怒、喪失了理智的困獸,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隻剩下瘋狂和毀滅的欲望。他不再顧忌我手裡的拐杖,不再顧忌那獸頭眼睛曾帶給他的灼痛,巨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腥風,猛地朝我撲了過來!目標直指我手中那本畫著紅圈的賬本和那張要命的照片!

那架勢,根本不像一個父親衝向女兒,倒像是要撲殺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

我被他眼中那股擇人而噬的凶光駭得心膽俱裂,下意識地將賬本和照片死死護在胸前,身體本能地向後急退!

“砰!”

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震得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陣發黑。腐朽的牆皮簌簌剝落,嗆人的灰塵彌漫開來。

父親蒲扇般的大手已經帶著撕裂空氣的勁風抓到了眼前!目標明確,就是要將我懷裡的“罪證”徹底撕碎、毀滅!

躲無可躲!

就在他布滿老繭、青筋暴突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賬本封皮上那個巨大紅圈的瞬間——

“嘩啦!”

我情急之下,用儘全身力氣將手裡緊握的張大爺那根拐杖,橫著掄了出去,狠狠格擋在他抓來的手臂上!

“當!”

一聲沉悶的撞擊!拐杖結結實實地砸在父親的小臂骨上!

“呃啊!” 父親發出一聲痛楚的悶哼,手臂被砸得歪向一邊,攻勢為之一滯。但他眼中的瘋狂絲毫未減,反而被這反抗徹底點燃了暴怒的火焰!

“反了你了!” 他狂吼一聲,另一隻手五指箕張,帶著更大的力量和不顧一切的凶狠,再次朝著我護在胸前的賬本抓來!那架勢,哪怕是將我的皮肉一起撕爛,也要把東西搶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啪嚓!”

牆角那張破舊的、落滿灰塵的矮桌上,一盞早已廢棄不用、積滿厚厚油垢的舊式煤油燈,不知是被我們劇烈的搏鬥震動,還是被父親帶起的勁風掃到,猛地從桌沿摔落下來!

沉重的玻璃燈罩率先砸在堅硬的地麵上,瞬間爆裂開來!無數細小的、鋒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四周射出!

緊接著,裡麵那個同樣布滿汙垢、還殘留著小半盞渾濁燈油的玻璃燈座,也狠狠砸落!

“轟——!”

燈座碎裂的刹那,裡麵那粘稠、汙濁的煤油,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潑濺開來!同時,燈芯殘存的一點火星,或者碎裂時摩擦產生的微小熱量,瞬間點燃了潑灑而出的煤油!

一小片橘黃色的、帶著濃烈油煙味的火焰,如同地獄探出的舌頭,猛地在地麵上騰空而起!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潑濺範圍內的所有東西——潮濕的灰塵、腐朽的木屑、散落的枯草… 還有… 恰好潑灑在附近的幾頁從賬本裡散落出來的泛黃紙頁!

“滋啦… 劈啪!”

火苗瞬間就竄上了那幾頁脆弱的舊紙!紙張邊緣迅速卷曲、焦黑,發出令人心悸的燃燒聲和爆裂聲!暗紅色的火焰貪婪地吞噬著上麵記錄的字跡和那個巨大的、滲入紙纖維的紅圈!

這突如其來的爆燃和火光,如同按下了暫停鍵!

父親抓向我胸口的動作,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被那跳躍的、舔舐著賬本紙頁的火焰死死吸引住了!那火光映在他灰敗驚惶的臉上,將他扭曲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如同戴上了一張猙獰的鬼麵具。火焰中,那個巨大的紅圈正被迅速吞噬、化為灰燼…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著,看著那燃燒的紙頁,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毀滅秘密的扭曲快意,更有一種秘密被當眾焚燒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借著這短暫的空隙和火光的掩護,我連滾帶爬地向旁邊躲開,後背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懷裡的賬本和照片被我死死護住,但剛才被父親撕扯,賬本邊緣已經有些破損,封麵那個巨大的紅圈也沾上了幾點濺射的汙濁燈油。

煤油燃燒得很快,火焰迅速變小,隻剩下地麵上焦黑的一小片狼藉和幾縷嗆人的青煙。但就是這短暫的火光,卻像一麵照妖鏡,將父親的影子清晰地、放大地投射在了對麵布滿蛛網和裂痕的土坯牆上!

那影子隨著搖曳的火光而扭曲、拉長…

就在火光即將熄滅、影子變得最濃最深的那一瞬間——

我瞳孔驟然收縮!

父親那原本佝僂、掙紮、帶著狂怒姿態的影子,在牆上猛地拉伸、變形!輪廓急劇變化,肩膀變得方正,邊緣銳利,整個軀乾部分拉長、變窄,頂部甚至出現了一個微微拱起的弧度…

那形狀… 那分明是一口豎立著的、巨大而沉重的棺材的輪廓!

火光“噗”地一聲徹底熄滅,最後一絲火苗消失,濃重的黑暗和刺鼻的焦糊味瞬間重新吞噬了整個廂房。牆上那棺材般的恐怖影子也隨之消失無蹤,仿佛剛才那駭人的一幕隻是火焰跳躍造成的錯覺。

但我知道,那不是錯覺!那口棺材形狀的影子,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死氣,清晰地烙印在了我的視網膜上!

黑暗裡,隻剩下父親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好半晌,黑暗中才響起父親的聲音。那聲音嘶啞、疲憊到了極點,像被砂輪磨過,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虛脫,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決絕:

“小孩子… 彆問太多…” 他每一個字都吐得極其艱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明天… 遷完墳…” 他頓了頓,似乎在積蓄最後的力量,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驅趕瘟疫般的急切和冷酷,“你就給我滾回城裡去!永遠… 永遠彆再回來!”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兩點冰冷的鬼火,死死地釘在我左腕內側——那個他從小告訴我隻是普通胎記的位置。那目光,充滿了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有恐懼,有審視,更像是在看一個… 被標記的獵物?或者,一個不該存在的… 錯誤?

“砰!”

廂房那扇破舊的木門被父親用蠻力狠狠摔上,隔絕了最後一點微弱的光線,也隔絕了他踉蹌離去的腳步聲。

我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刺鼻的焦糊味中,緩緩滑坐到滿是灰塵的地上。懷裡那本畫著紅圈的賬本和那張泛黃的照片,像兩塊寒冰,緊緊貼著我的胸口,凍得我渾身發抖。

那口在火光中一閃而逝的、棺材般的影子,還有父親最後盯著我左腕胎記那如同看死人般的冰冷眼神… 比賬本上的紅圈,比照片裡的繈褓,更讓我感到一種滅頂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這陳家村,這所謂的“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魔窟?我這個被“換”來的“陳秀蘭”,又到底… 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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