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碎裂的仙台狠狠紮入神魂深處,每一次攪動都帶來足以湮滅意識的撕裂感。玄霄最後清晰的感知,是那兩道曾被他視作生命的光——摯愛道侶雲瑤仙子那雙含情剪水瞳,此刻隻剩下冰封的貪婪與絕然;生死兄弟赤陽真君那張豪邁粗獷的臉,扭曲著猙獰的狂喜。
他們的手,穿透他瀕臨崩潰的護體仙罡,精準地、殘忍地攫住了他仙源核心——那枚流淌著七彩霞光、蘊藏著他萬載道行的琉璃仙魄!
“為…何…”破碎的神念尚未凝聚成形,便被琉璃仙魄被強行剝離帶來的、足以撕裂宇宙的終極劇痛徹底淹沒。意識如同被投入混沌洪爐的殘燭,瞬間被碾成齏粉,連帶著他縱橫仙界萬載的威名與驕傲,一同墜入無邊黑暗。
……
冷。
刺骨的濕冷,像無數條陰寒的水蛇,纏繞著四肢百骸,貪婪地吮吸著每一絲熱氣。還有一種更深的、來自骨髓深處的鈍痛,如同生鏽的鈍刀在緩慢地刮磨。
玄霄的意識,就是從這無邊的寒冷與疼痛中,一點點、艱難地掙脫出來。
他猛地睜開眼。
沒有熟悉的九天星輝,沒有氤氳的洞天仙氣。入目是低矮、熏得漆黑的茅草屋頂,幾縷枯黃的草莖耷拉下來,掛著肮臟的冰淩。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劣質柴火煙味、腐爛菜葉的酸餿味,還有一種……久違的、屬於凡俗底層掙紮的汗臭與絕望交織的氣息。
他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身下是冰冷梆硬的土炕,鋪著薄薄一層、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舊草席。角落裡堆著沾滿泥汙和冰碴的柴捆,一口豁了邊的破水缸結著厚厚的冰。旁邊,一個同樣穿著破爛灰布短襖、瘦得皮包骨的少年蜷縮在薄被裡,凍得瑟瑟發抖,牙齒咯咯作響。
這是……哪裡?
玄霄,不,此刻占據這具軀殼的意識,那屬於玄霄真人的核心神念,劇烈地波動起來。他下意識地想調動神念內視,卻隻感到一片前所未有的滯澀與虛弱,如同深陷泥沼。一股陌生的、屬於凡人的饑餓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灼燙著他的胃囊。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
一雙布滿紫黑色凍瘡、裂開道道血口、指甲縫裡嵌滿黑泥的手。瘦骨嶙峋,指關節粗大變形,皮膚粗糙得像砂紙。手腕細弱得仿佛一折就斷。這不是他那隻曾握過斬仙神劍、彈指間星辰生滅的仙人之手!
一股混雜著滔天怒火、無邊恨意、以及巨大荒謬感的洪流,猛地衝垮了神念的堤防。他幾乎要仰天咆哮,震碎這汙穢的牢籠!
然而,就在這毀滅性的情緒即將爆發的瞬間,一股冰冷到極致、淬煉了萬載的理智,如同九幽寒泉,瞬間澆灌而下,強行壓下了所有翻騰的業火。
不能!絕不能在此時暴露!
琉璃仙魄被奪,仙軀崩毀,如今寄魂於這具孱弱如螻蟻的凡軀之中……這絕非巧合!雲瑤!赤陽!你們奪我根基,毀我道途,卻為何留我一縷殘魂,投入這凡俗最底層的泥淖?是貓戲老鼠的殘忍?還是……另有所圖?
玄霄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瘋狂運轉,推演著無數種可能。每一次推演的結果,都指向同一個冰冷的結論:蟄伏!必須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將一切刻骨銘心的恨意與滔天威能,深深埋藏在這具名為“淩塵”的、青雲宗最低賤外門雜役的軀殼之下!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劣質煙火與腐臭的空氣湧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這具身體太虛弱了。他強行收斂所有外溢的神念波動,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被凍醒後茫然無措的可憐蟲。
“咳咳……”他模仿著旁邊少年的樣子,蜷縮了一下身體,發出壓抑的咳嗽聲。
“淩…淩塵哥?你…你醒了?”角落裡那個凍得發抖的少年被驚動,聲音微弱而嘶啞,帶著濃重的擔憂,“快…快捂緊點,後半夜更冷…天亮了還得…去劈柴燒水……”
淩塵。這是這具身體的名字?青雲宗……一個在玄霄記憶裡如同塵埃般渺小、連名字都懶得記住的下界宗門。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個少年。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慘淡雪光,看清了對方同樣凍得發青的臉,和眼中純粹的關切。一個無足輕重的凡人螻蟻。玄霄心中毫無波瀾,但臉上卻努力擠出一絲屬於“淩塵”的、虛弱而感激的笑容,模仿著記憶中這具身體殘留的語調:“嗯…阿木…我沒事…就是…有點冷……”
他重新躺下,將那雙布滿凍瘡、醜陋不堪的手縮回散發著黴味的破被裡。身體依舊冰冷僵硬,胃裡火燒火燎,但那雙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睛,卻再無半分迷茫與軟弱。隻有一片沉凝如萬載玄冰的深邃,冰層之下,是足以焚毀諸天的業火在無聲咆哮。
雲瑤,赤陽。很好。你們導演的這場戲,本座,接下了。本座倒要看看,這出“廢柴雜役”的滑稽戲碼,你們能唱到幾時!待本座重登絕巔之日,便是爾等仙魂俱滅、萬劫不複之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