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隻覺心又是一沉,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眉心微動,抬眸去看麵前人,更覺差異又荒謬。
趙硯徽卻不覺自己這話有半分不妥,甚至坐在她身邊,依舊用那溫柔的語氣道:“我是皇帝,自然要體察民心,既有緣求到了我麵前,豈有為了顧忌情愛,眼看著宮人受凍而不理會的道理,若真如此,如何能擔得起這天下之主?”
他說的義正辭嚴,叫玉珺都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為了所有宮人,還是隻為了那姑娘一人。
見她沉默,趙硯徽直接將她攬在懷中,掌心撫著她的肩頭:“我既答應了你,日後便不會再與她見麵,你難道還疑心我?那我以後連身邊的貓兒狗兒都換成公的,珺兒是不是就不氣了?”
玉珺張了張口:“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硯徽笑了,眼角眉梢皆染了柔情,掌心撫著她的麵頰:“好了,不哭了,叫人去安排罷。”
他傾身靠的更近,這次身上沒有熏香,獨屬於他的味道將玉珺籠罩。
玉珺想了想,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趙硯徽滿意了,聲音也鬆快起來,更願順著她的心思:“明日下了朝,你來勤政殿,也叫你見一見劉瀾席,免得你憂心。”
他的語氣分明同以往一樣親近熟稔,可玉珺聽來,卻品出些錢貨兩訖的味道。
自打她入了後宮,那些老臣舊友她便再沒能見麵。
若是沒有盎柔的事,他還會準她去見朝臣嗎?
玉珺睫羽顫了顫,任由他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對著蘭榮吩咐:“依陛下的意思去辦罷。”
趙硯徽在長春宮待到了午後,陪著她用了午膳,見她吃的少,心疼地一直為她添菜。
他歎氣道:“都是我的不好,不該為了朝堂上的事同你吵,也不該一直不來見你,快多吃些,抱你的時候,覺得你又輕減了。”
玉珺無奈一笑:“哪有這麼誇張。”
趙硯徽煞有介事為她添湯:“怎麼沒有,年少時你吃的可是比我都多,我從前便想,日後可要有出息些,否則連媳婦都要養不起。”
陡然提起往事,玉珺也忍不住跟著揚起唇角。
他的生母高娘娘出宮帶發修行,他是在法昭寺出生的,玉珺也是同他一起在法昭寺長大。
寺中吃食不多還都是素,年少時山上隻有他們三人,玉珺對他是主子的感覺沒那麼明顯,因長他三歲,身量抽條的比他快些,吃的自然比他多,見他小時候虎頭虎腦好欺負,總唬他替自己找僧人要吃的。
後來,用飯時他總會讓她先動筷,奪嫡時被設計困於城中,最艱難時,他也將最後一口吃的留給她。
過往種種仍猶在眼前,玉珺連日來煎熬的心也好似能稍稍緩解一二。
她瞧著麵前的人,已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量已比她更高更寬闊,曾經的少年也成了殺伐果決的帝王,但坐在她麵前,還是會為她添菜。
她忍不住想,大抵也真是她多心了罷,這樣深厚的情意,哪裡會是說變就變的?
用罷飯後,趙硯徽朝中還有事,隻得先行離開,蘭榮湊在她麵前:“娘娘,您真要去給那小賤人送冬衣?”
玉珺提醒她:“這是在宮中,說話也注意些分寸。”
險些被押送慎刑司的恐懼襲來,蘭榮當即止住了話頭,可還是替自家娘娘委屈,忍不住小聲咕噥:“為了見一個朝臣,將這事兒輕輕接過,太不值了。”
玉珺卻回想方才帝王提起往事時的模樣,她想,值得的。
夫妻之間摩擦常有,總要給個台階調和的,能借此機會見見故友,也是好的。
第二日玉珺早早便去勤政殿等候,早朝過後,劉瀾席被內侍引了進來。
劉大人剛過而立之年,四年未見,他瞧著比從前憔悴許多,大抵也是在大理寺關押這一個月的緣故,看著瘦削了不少,容色滄桑,可瞧過去,眼底還是明亮的。
劉瀾席見了玉珺,跪下行君臣之禮,玉珺忙站起身來:“劉大人折煞我了,快快請起。”
蘭榮上前將人扶到扶手椅上坐下,故人多年未見,處境天翻地覆,敘舊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相顧無言。
沉默良久,到底還是劉瀾席先一步開了口:“臣雖被罷官回鄉,但陛下能留臣一命,臣知道,其中定有娘娘為臣轉圜,隻是不知,臣是否連累了娘娘。”
玉珺忙道:“哪有的事,劉大人言重了。”
她為著帝王當說客:“我與陛下待大人,便如同待兄長一般,陛下隻是一時氣極,我遞了台階過去,放出大人便是早晚的事,陛下看重大人,想來大人回鄉休息幾載,勢必要重新啟用大人。”
劉瀾席唇角待笑,卻是輕輕搖頭:“娘娘還同從前一般寬厚,但陛下已非往昔。”
身為人臣不能妄議君主,他想說的話頓住,轉而道:“臣離京倒是無妨,也能多陪在內子身邊,隻是朝堂上老臣已所剩無幾,臣隻擔心娘娘處境。”
玉珺沉默一瞬,她出身不好,但前朝後宮向來斷不開聯係,她如今能坐穩妃位,也是因與從前在潛邸時的舊臣關係深厚。
她倒是並不在乎這些,開口寬慰:“大人不必擔心,我有陛下照拂。”
劉瀾席似是還想說什麼,可看著玉珺,還是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玉珺早叫人準備了送行之物,有銀兩又美酒,還有為劉家嫂嫂準備裁新衣的料子。
劉瀾席欲言又止,到了臨彆之際,他到底是對著玉珺喃喃道:“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
玉珺聞言略一怔,盯著劉瀾席遠去的背影出神。
草木尚能兩兩相依,人卻不能心誌如一,難能情深意篤,忠貞不渝。
玉珺離開勤政殿時,仍想著那兩句話。
她竟有些不知,這話究竟是劉瀾席在說君恩難測,還是也在提醒她?
她想的出神,蘭榮突然低聲喚她:“娘娘,您瞧那……”
玉珺下意識抬頭看去,便見皇後從宮道的儘頭緩步而來。
皇後似是興致缺缺,沒什麼精氣神,而她身側跟著的趙儒祈卻是麵帶笑意,不知在說些什麼,但每說幾句,便抬眸去看皇後神色,竟是帶著些討好的意味。
他這是在,討皇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