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政想傾述,不知如何說起,說前朝後宮的算計,還是說從陸賢妃不顧孩子康健之事上,想到了當年母後為爭寵為權勢對他的傷害,多年的習慣不允許他露出脆弱的一麵,最終回答了一句:“朝堂上的一點事,沒什麼。”
“朝堂上的事,確實不是嬪妾可以分擔的。”怎能是朝堂上的事,曲簌當然不信了,如若是朝堂的事,他哪需沉默這麼久才回答。
但是,既然他不想說,定有他的顧慮在,她便不問,安慰著,“目前無法解決的事就先放一放,或許有一天突然就找到解決辦法呢。該過去的事也等它過去,不要為難了自己。”
肖政看著眼前喋喋不休的小女人,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臉稚氣,說起大道理來卻頭頭是道,瞧著甚是好笑。
不接她的話,繼續剛才的問題,“你還未給朕說這紙上寫的是什麼?”
兩人默認剛才的話題過去了,說起她寫的,曲簌頓時興致高漲,“皇上,您看,這些都是嬪妾新寫的計劃,開店一事嬪妾……”曲簌把紙上寫的和心中所想,都清晰的與肖政解釋了一遍,十幾張紙的內容,居然說了小半個時辰。
說時沒注意,說完曲簌是覺得口乾舌燥,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嚕咕嚕’的喝完,才補充道:“皇上彆小看利潤薄,但是人多照樣可以賺大錢,很多很多錢喔~”
說到很多很多錢時雙眼放光,財迷的模樣讓肖政想到一個個人——齊靖,按理說這兩人都沒缺過錢啊,怎會對錢如此癡迷。
“皇上,能考慮的嬪妾都考慮到了,你看可以嗎,這次嬪妾不止出配方,嬪妾還出一半的開店費用,隻有一個條件,生產作坊地址的選擇和人員招聘必須按嬪妾的要求來。”
“為何?”肖政不明白,上麵寫著作坊的選址沒在店鋪附近,而是在離店鋪稍遠的鎮店村莊中,雖地價便宜,但是新建房屋、車馬費用等加起來,遠超地價了。
作坊工人除送貨的以外,其餘全招女子,未出閣的、寡居的、已婚婦女等都可以,甚至為其提供住宿,寡居帶孩子的可與孩子一同入住。但有兩條要求,一是人品要好,二是必須簽訂文書,凡泄露配方者送官查辦,並賠償紋銀一千兩。
“皇上,世間女子多不易,男子尚可科舉出仕,建功立業,再不濟也可以自立門戶,願意往前奔總會好些,女子則不能,少時依靠父親,出嫁依靠丈夫,年老依靠兒子,一旦其中一個依靠出現問題,迎接女子的將是悲慘一生。”
“皇上你可知道偏遠村鎮喪夫的女子大多是何其悲慘嗎?”
肖政搖頭,“不知。”
“皇上,前年,也是嬪妾隨舅舅外出途中親眼見到的,那是在鉞州守義縣一個叫王家村的地方,有個姓唐的寡婦,守寡時二十歲,有一兒子不足一歲,公婆及家中大伯欺孤兒寡母無枝可依,強行霸占其房屋田地及家中銀錢,嬪妾見到她母子二人時,她們母子二人居然住在四麵漏風的柴房之中,食不果腹。”
“更可笑的是,女子的親身父母,非但沒給女子討公道,還逼女子再嫁,隻為再換彩禮,給家中兒子娶媳婦。”說到此,曲簌語氣裡帶有憤怒了,“皇上,你說可不可笑,靠著賣女兒和姐妹的錢成家,到頭來又嫌棄女子,真是無恥之至。”
肖政眉頭緊皺,“強占房屋田地的事,唐姓女子沒報官嗎?朕記得定安律令中規定,強占房屋田地是重罪,嚴者會被判死刑的,當地衙門是如何管事的。”
“皇上不知,在越偏遠的地方,宗法觀念會越嚴重,族長幾乎是一家之言,以致於宗族老人決定的很多事,就算與朝廷律令相違背,衙門也無能為力。就像唐氏的事,報官又如何,父母接管逝世兒子的財產理所應當,衙門來人了,除了勸阻也沒其它好的解決方法。”
“而且女子也不敢報官,兒媳狀告公婆,一個‘孝’字,就可以將她壓折,她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她們有孩子,要為孩子考慮。”
“後來如何了?”肖政相信曲簌既然看到了,就不會坐視不管。
“現在那對母子在妾身鉞州玉顏坊的作坊中做事,或許明年她的孩子就可以進入學堂了。”
“唐氏帶走了孩子,王家會放人?”
“剛開始不放的,妾身給了十兩銀子,王家就放人了。”
王家剛開始死活要留下孩子,嘴上說著孩子是王家的後代,必須在王家。後聽說可以得到十兩銀子,又毫不猶豫趕母子離開的樣子,曲簌現在想起來也覺得諷刺無比。
一個孩子,一個為王家養育子嗣的女子,在他們眼中,隻值十兩銀子。
“皇上該明白妾身了吧,給這些女子錢財,她們是守不住的,妾身更不可能養這些女子一輩子,隻有讓她們有謀生的能力,才有可能掙脫悲慘的命運,涅槃重生。換句話說,妾身的救助是有限的,最後好與壞全靠她們自己。”
她幫助的都是那些生活艱難卻不願屈服的人,對於那些不求上進的,自己立不起來的,無論多可憐,她都會毫不猶豫的放棄。
救人也要救願意自救的。
最後,曲簌自豪且驕傲的說道:“皇上,到嬪妾進宮那天為止,已經有兩百餘個命運與唐氏相似的女子在嬪妾的作坊、店鋪、莊子做事,她們真正做到脫胎換骨。”
“嬪妾也不止幫助了這些女子,嬪妾的莊子上和店鋪中,還有很多身體殘疾的人在做事,他們甚至比健康的人乾活更賣力,與其施舍他們銀錢,不如給機會讓他們自力更生。”
曲簌的一番話在肖政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而讓他感到無比震撼的,竟然是此刻坐在他麵前的小女子正在做的事情。這件事情不僅需要財力和人力支持,還需要非凡的智慧與毅力才能完成。
然而,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卻毫不猶豫地去做了,一瞬間,他為剛才認為她是財迷,對她的誤解感到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