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衙。
後衙書房內,知府周亭儒端坐案前,幾位青州豪商分坐兩側。
小廝端上茶點後悄然退下,屋內隻剩茶香嫋嫋。
“諸位!”周亭儒輕抿一口茶,開門見山,“朝廷與女真的和議……大家都知道了吧?”
鹽商鄭老爺開口道:“在下聽說,燕雲三州劃作互市之地,邊關榷場重開……”
“互市?”周亭儒冷笑一聲,“明說了吧,這三州,就是割給女真的!”
堂內頓時一片嘩然。
“這……”幾位商人麵麵相覷,臉色都變了。
周亭儒慢悠悠地提起茶壺,給自己續了半杯,看著碧綠的茶湯注入杯中,才繼續道:“這還不算完。每年還要給女真三十萬兩白銀、十萬匹絹、五千斤貢茶、兩萬斤貢酒……”
綢緞莊趙掌櫃皺了皺眉:“十萬匹絹?這要攤派到各州府吧?”
“正是。青州分得兩萬匹。”周亭儒端起茶盞,“價格按往年慣例,市價的七成。”
趙掌櫃苦笑一聲:“七成?連本錢都不夠!”
“趙兄莫急,”周亭儒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接下這差事,便是皇商。鹽引、漕運的特權,還怕補不回這點差價?”
眾人神色各異,茶商李老板忽然開口:“大人,這五千斤貢茶,怕是要從江南征調吧?”
“嗯。”周亭儒點頭,“要說這茶,還是江南的好。隻不過這酒……”
他話鋒一頓,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怎說?”幾位商人不由得前傾了身子。
周亭儒笑了笑:“諸位也都知道……這女真也好,韃子也罷,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寒冬臘月裡最愛的就是一口烈酒。朝廷本想把這兩萬斤貢酒的差事大半分給南邊,可他們既拿了貢茶的生意,若再獨占貢酒,未免太過偏頗。”
“那大人的意思是……”
“咱們王爺力推咱們青州的杏花村,東平王卻執意要用竹葉青,還有大臣推薦香泉、錦江春,總之,都是各家自己的買賣,誰都想分一杯羹……這事兒,得到中秋節才能定下來。”
“大人……”鄭老爺忽然壓低聲音,“說起這酒……前些日子隆昌酒樓新出的’將軍醉’,您可曾嘗過?”
周亭儒眉梢輕挑:“哦?本官倒是未曾聽聞。”
趙掌櫃連忙接話:“那酒當真了得!入口醇厚綿長,回味甘洌,飲後渾身暖意,卻不燒心。”他咂了咂嘴,似在回味,“前日宴請幾位北地客商,喝掉整整一壇。”
李老板點點頭:“在下也嘗過。論烈度,比杏花村更勝一籌;論醇香,又不輸竹葉青。若是能獻作貢品,想必能讓女真貴人滿意。”
“比杏花村還好?”周亭儒指節在案幾上輕叩兩下,“這酒……什麼來路?”
眾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趙掌櫃笑道:“那隆昌號的陳掌櫃嘴緊得很,任是旁敲側擊,硬是問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嗬……”周亭儒輕笑一聲,“有這等好物,自然是要捂緊了。”
眾人會意,頓時笑了起來。
周亭儒問道:“諸位可知為何各地都在爭這貢酒的生意?”
他環視眾人:“往年這貢酒不過是個賠本買賣,價格壓得比市價還低三成。可如今西梁王和東平王爭得頭破血流,諸位以為隻是為了那點酒錢?”
李老板拱手道:“還請大人解惑……”
“這歲幣啊,隻是一方麵。”周亭儒笑道,“如今世道不安生,糧價上漲,酒價更是節節高,這貢酒的生意,就是實打實的皇商特權。說白了,鹽引、漕運、邊關榷場……哪一樣不是金山銀海?”
趙掌櫃眼中精光閃動:“如此說來,這倒是個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正是。”周亭儒環視眾人,意味深長道,“若能將這貢酒生意幫王爺拿下,青州四門商路皆可暢通無阻。到那時,在座諸位的銀窖,怕是要擴建才夠用了……”
“大人明鑒!”
“還請大人多多提攜!”
眾人紛紛起身作揖,臉上堆滿諂笑。
就在這其樂融融之際,一名隨從急匆匆闖了進來,附在周亭儒耳邊低語幾句。
“什麼?”周亭儒臉色微變,“有這等事?”
他看了眼眾人好奇的目光,強自鎮定地笑了笑:“諸位慢用,本官去去就來!”
匆匆來到廊下。
周亭儒一把拽住隨從:“到底怎麼回事?”
“回大人!”隨從壓低聲音,“說是秦同知下了調令,西門發現私鹽販子蹤跡,把人全都調走了。”
“私鹽?”周亭儒眉頭緊鎖,“本官何時下過查私鹽的……”
話音未落,他突然僵在原地。
院門外,一隊戰兵如黑潮般湧入,轉眼間,便控製了衙門的各個要道。
這些士卒身披鐵甲,腰佩製式長刀,分明不是府軍的裝束。
“你們……”周亭儒聲音顫抖起來,“是何人麾下?”
林川踏步上前,鐵甲鏗鏘作響:“可是青州知府周大人?”
“正是本官!”周亭儒強作鎮定,“你是何人?”
“西隴衛林川,奉陳將軍之命,緝拿叛軍。”林川展開手中蓋著朱紅大印的文書,“為周大人安危計,還請暫留府衙,不要外出。”
“放肆!”周亭儒猛地提高聲調,“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一個小小百戶,安敢如此無禮!青州太平之地,何來叛軍!”
林川不緊不慢地收起文書:“青州府軍張參將勾結韃子,率軍攻打我邊軍戍堡……證據確鑿。”
“勾、勾結韃子?”周亭儒臉色瞬間變了。
林川忽然上前一步:“此事周大人可知情?”
“軍中事務,本官怎會知曉!”周亭儒慌忙後退,“林百戶此言,莫非是在懷疑本官?”
“周大人不知情最好。”林川笑起來,“免得引火燒身……勾結韃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周亭儒麵色陰晴不定,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林百戶,此地乃是青州府衙,西隴衛查叛軍,為何不去府軍大營?還是說……你們鎮北軍如今已經狂妄到,敢騎在西梁王頭上撒野了?”
“周大人,您這話可就折煞下官了。”林川搖搖頭,“下官隻是個百戶,什麼都不懂,唯一懂的,就是執行軍令!陳將軍也是體恤周大人,聽說周大人與張參將私交甚篤,怕大人一時情急,做出什麼糊塗事來,這才命在下帶人來保護大人!”
說著突然厲喝一聲:“來人!”
“在!”
“送周大人回後院——”
林川盯著周亭儒瞬間慘白的臉色,一字一頓道,
“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