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川摸了摸下巴,搖頭道:“不一定,得看情況……這場仗勝負難料。”
“你還會輸?”陸沉月眉毛一挑。
“我又不是神仙。”
林川忍不住笑了笑,抬頭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
“這是幾萬人的大戰,我手下不過幾百人,能做的實在有限……”
陸沉月沉默地聽著。
“所以我才要提前做一些布局。”
林川繼續道,“比如放阿茹公主回去,希望血狼部和黑狼部能內鬥起來,這樣我們的壓力就會少很多……還有取青州城,也是鞏固後方的一步棋……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多說些。”
陸沉月難得露出認真的神色,“我也是一寨之主,總要學著謀劃。”
林川忍俊不禁:“是是,黑旋風……姑奶奶……哈哈,劉三刀為什麼叫你姑奶奶?”
“山裡的不少寨子……都被我打過,就這麼叫起來的……你彆笑了,說正經事!”
“好好,說正經的。”
林川收起笑意,“等到了寨子,了解情況後我給你列個詳細的計劃……”
“嗯……那個……真要打大仗?”
“對,肯定會打。”
林川點點頭,“最多也就二十天了。”
陸沉月不再說話,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人?”
胡大勇在不遠處壓低聲音喚道。
林川走過去,胡大勇臉上帶著為難的神色:
“都問清楚了,這些婦人一大半是被韃子擄來的,還有些是被虎狼寨的山賊綁來的。她們……她們說村子燒了,男人都死了,死活不敢回去,想求咱們收留……”
林川剛要開口,身後傳來腳步聲。
陸沉月來到他身旁,說道:“都帶上,去黑風寨。等你們回鐵林穀時,她們想走想留都隨自己心意。”
胡大勇看向林川,後者微微點頭:“就這麼辦。”
關隘裡開始忙碌起來。
劉三刀帶著幾個弟兄找來幾輛運糧的大車,眾人們開始搬運糧草武器。
婦人們也裹著毯子出來幫忙。
有幾個婦人甚至扒下死去韃子的衣服,毫不猶豫地套在身上。
有人找來一口鐵鍋,燒起了水。
很快,熱粥的香氣蔓延開來。
婦人們捧著粗瓷碗,小口喝著熱粥,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
林川站在高處,看著這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月光下,陸沉月正附身站在劉春芽麵前,親手幫她係緊身上的毯子。
春芽仰著臉說了什麼,惹得陸沉月難得地笑了起來。
“大人,都準備好了!”胡大勇過來稟報。
林川點點頭,目光掃過裝滿物資的大車,掃過裹著各色衣物的婦人。
“出發!”
……
接下來的程家溝和虎狼寨,眾人撲了個空。
兩座山寨早已人去寨空,隻剩下幾間破敗的木屋和熄滅的灶台。
顯然,程虎和裘鶴堂投靠韃子後,便帶著人馬搬離了這裡。
陸沉月站在虎狼寨的寨門前,臉色陰沉。
沒能親手宰了那兩個家夥,她心裡憋著一股火。
反倒是劉三刀,因為尋回了侄女,那股複仇的急切反倒淡了幾分,隻是時不時摸摸春芽的腦袋,生怕她又丟了。
夜色漸深,眾人繼續往黑風寨的方向趕路。
隊伍裡有幾個婦人犯了夜盲症,夜裡看不清路,走得跌跌撞撞。
林川見狀,便讓人點起了幾束火把。
“不怕暴露行蹤?”胡大勇低聲問。
“進了西梁山,還怕什麼?”
林川指了指走在最前頭的陸沉月。
胡大勇心領神會,偷笑起來。
火光照亮了山路,婦人們互相攙扶著,腳步也穩了許多。
進了西梁山,林川才切身感受到這片土地遭受的創傷。
這裡是西北邊境,山裡植被不多,漫山遍野都是貧瘠的黃土。
這樣的土地種不出好莊稼,雨水多了便成洪,少了便是旱。上百年來,戰亂、匪患、饑荒、劫掠,一遍又一遍衝刷著這個地方,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便在這夾縫裡熬著。
山裡的日子,是數著米粒過的。
一季的收成,不夠吃三個月。餓極了的人,什麼都做得出來。早年間易子而食不是傳說,這些年雖少了,但餓死在路邊的屍首,從來沒人收殮,路上時不時能看到累累白骨。
而活下來的人,要麼心狠,要麼命硬。
西梁山最大的寨子,是東北邊的黑骷寨。寨主廖雲天,原是西梁軍裡的百戶,因為跟同僚起了爭執,一怒之下殺人潛逃。手下三百多亡命徒,專劫鹽商。去年秋天,他們劫了一支運鹽隊,把活著的鹽工都釘在了山崖上,風吹日曬三個月。
再往西三十裡,是“滾地龍”王老五的地盤。這人專做人口買賣,最猖狂時,連官府的人都敢綁。兩年前被陸沉月斬了三根手指,如今收斂了些。
更深處的山坳裡,“獨眼”趙三和“疤臉”李七為了爭一口山泉,火並了好幾場,死了幾十個。屍體扔在溝裡,引來的野狗啃了七八天。
其實山裡最麻煩的不是這些大寨子,而是那些成群的小股土匪。
他們活不過冬天,所以特彆瘋,不講規矩,不講道義。
遇上這樣的人,隻能一殺了之。
其實要在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人和野獸沒什麼區彆。
山道旁偶爾能看見幾間歪斜的草棚,那是采藥人臨時搭的,現在也荒廢了。
月光下的西梁山,像一口口棺材。
隻有山風刮過岩石的嗚咽,提醒著活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西梁山,外人要是貿然闖進來,活不過三天。”
陸沉月走了一段路,便和林川講起山裡的事情。她指向東北方向:“那邊以前是’穿山甲’劉風的地盤,威風了一年半,被親信下毒害死,剩下的人爭了兩個月,打打殺殺死了不少人,寨子就散了。”
“……東邊的’鐵爪’韓九,最早想投韃子,手底下一幫兄弟不乾,內鬥起來,被亂刀砍死。後來寨子裡的人都去了北邊,說是離韃子近,也不知道現在在哪兒……”
陸沉月說起這些山裡的典故,如數家珍。
“原來山大王也不好當啊……”林川感慨道。
“但凡有個能活命的生計,誰願意上山當大王?”
陸沉月瞥了他一眼,“誰不想安居樂業?就像……”
“嗯?”林川偏了偏腦袋。
陸沉月歎了口氣,轉過頭來。
“就像……鐵林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