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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舊物牽出的藤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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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口袋裡嗡嗡震動,像一隻焦躁不安的蜜蜂,將林歲晚從宿舍門後那片混亂的思緒泥沼中驚醒。她掏出來,屏幕上跳動著媽媽發來的微信頭像。

【歲歲,報到順利嗎?嶼白接到你了吧?】

【林家老房子那邊明天上午搬家公司來,我和你爸走不開,你江叔叔也出差了,就嶼白在家。你明天沒課的話,回去一趟把你自己房間那些零碎東西收拾好帶過來?鑰匙還在老地方。】

【順便看著點嶼白,彆讓他一個人忙活。】

短短幾行字,像幾塊沉重的石頭,接連砸進林歲晚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濺起巨大的、名為“抗拒”的水花。

回老房子?明天?和江嶼白?獨處?!看著他?!

林歲晚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來,瞬間澆滅了臉上還未完全褪去的羞窘紅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的絕望感。她煩躁地抓了抓自己剛理順不久的頭發,把原本柔順的發絲又揉成了亂糟糟的一團。

“媽!您真是我親媽!” 她對著手機屏幕無聲呐喊。逃避江嶼白計劃在開學第一天就宣告破產,現在還要主動送上門去?這簡直是地獄級難度副本!

她頹然地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後背靠著門板,懷裡還抱著那個沉甸甸、印著藥店lo的紙袋——裡麵裝著江嶼白“體貼”備下的防曬霜、水和止痛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袋邊緣,那粗糙的觸感讓她心煩意亂。

最讓她心神不寧的,是那個驚鴻一瞥——江嶼白手機屏保上模糊的、疑似他們童年的照片。老槐樹的輪廓,那個被牽著的小小身影……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她心頭,又癢又痛。

“假的吧?一定是看錯了…” 她喃喃自語,試圖用理智說服自己,“他那種人,清冷得跟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手機屏保不是默認風景圖也該是學術公式,怎麼會用那麼幼稚的童年合影?說不定就是網圖,巧合罷了…”

可心底有個微弱卻固執的聲音在反駁,帶著回音般的清晰:那棵樹的輪廓,她太熟悉了。 那是林家老宅門口那棵枝乾遒勁、冠蓋如雲的老槐樹,承載了他們整個童年嬉笑打鬨、無憂無慮的時光。那個被牽著的小女孩…那個模糊的、紮著羊角辮的身影,像極了記憶中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麵的、傻乎乎的自己。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著她的思緒。老房子…那棵槐樹…也許,回去看看,能確認些什麼?也許,親眼看看那棵樹下的場景,能證明那真的隻是她的錯覺?

一種混合著抗拒、忐忑、以及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隱秘的期待情緒,在她胸腔裡複雜地翻騰著。她討厭這種被江嶼白輕易牽動心緒的感覺,卻又無法徹底掐滅那點微弱的好奇火苗。

“算了…就當是完成老媽的任務,順便…順便確認一下。” 她最終給自己找了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悲壯,回複了媽媽:【知道了媽,我明天回去。】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她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癱軟在地板上,望著宿舍陌生的天花板,長長地、無奈地歎了口氣。大學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似乎從遇見江嶼白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蒙上一層名為“糾結”的陰影。

第二天上午,天空被厚厚的鉛灰色雲層覆蓋,陽光艱難地穿透縫隙,在灰蒙蒙的城市上空投下幾縷無力的光柱。空氣悶熱而潮濕,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讓人透不過氣。

林歲晚坐在地鐵上,車廂裡擁擠嘈雜,她卻感覺像置身於一個真空的泡泡裡。窗外飛速掠過的熟悉站名,像一根根細線,將她拉回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城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早點攤飄來的香氣,熟悉的街角那棵歪脖子老樹……隻是許多熟悉的麵孔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租客或緊閉的門窗,透著一絲物是人非的寂寥。

走出地鐵站,踏上那條走了無數次的青石板小巷。巷子兩旁的牆壁斑駁,爬山虎鬱鬱蔥蔥,牆角生著濕漉漉的青苔。空氣裡彌漫著老房子特有的、混合著潮濕木頭、舊書和淡淡煙火氣的味道。她熟門熟路地拐過幾個彎,遠遠地,就看到了那棵如同地標般存在的——老槐樹。

巨大的樹冠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沉默地舒展著,深綠色的葉片被沉甸甸的水汽壓得有些發蔫,卻依舊頑強地展示著生命的蓬勃。槐樹旁,就是林家那棟有些年頭、帶著小院子的兩層小樓。

院門大敞著,裡麵傳來重物拖拽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響,還有男人粗聲的吆喝和指揮。

林歲晚的腳步在院門口頓住。她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空氣,試圖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慌亂和加速的心跳。“林歲晚,穩住!就當是來收拾東西的鄰居妹妹!平常心!” 她給自己打著氣,才抬腳邁進了這個承載了無數回憶的小院。

院子裡有些雜亂,堆放著一些已經打包好、貼著標簽的紙箱和蒙著防塵布的舊家具。兩個穿著深藍色工裝的搬家工人,正費力地抬著一個看起來就很沉重的老式書櫃,往停在院門口的小貨車上挪動。

而江嶼白,就站在書櫃的另一側。

他今天沒穿襯衫,換了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灰色圓領t恤,袖子同樣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蘊藏著力量感的小臂。他微微彎著腰,配合著工人的動作,肩背的肌肉隔著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繃緊,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灰色的t恤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他神情專注,側臉在陰翳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冷峻,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沉穩。

他全神貫注,似乎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到來。

林歲晚站在門口,一時有些無措,不知道該出聲打招呼,還是該默默溜進去。她看著他那副認真投入、甚至帶著點……居家煙火氣的模樣,與她記憶中那個永遠清冷疏離、不染塵埃的學神形象,微妙地重疊又分離,形成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原來他搬重物的時候,也會出汗,也會用力,像個……真實的、有溫度的人。

就在這時,江嶼白似乎有所感應。他微微直起身,抬手抹了一下額角的汗,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院門口。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他眼神裡那層因為用力而顯得格外冷冽的冰殼,在觸及她的瞬間,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火種,迅速地消融、瓦解,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和……柔和?那變化極其細微,快得如同錯覺,但林歲晚捕捉到了。然而下一秒,那絲溫度便被他習慣性地收斂,恢複成一貫的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一瞬的柔和隻是光影的玩笑。

“來了。”他開口,聲音因為剛才的用力而帶著一絲低沉的沙啞,語氣卻自然得如同她隻是下樓拿個快遞。

“……嗯。”林歲晚應了一聲,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緊。她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顯得坦然,但眼角的餘光卻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製地瞟向他放在旁邊石凳上的手機。黑色的手機,屏幕朝下,安靜地躺著,像一個沉默的謎團。那個屏保……

“我媽讓我回來收拾東西…也,也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帶著點“鄰居妹妹”該有的客氣。

“嗯。”江嶼白點點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深,似乎想穿透她的故作鎮定,看清她心底的波瀾。他微微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化作了簡短的幾個字:“你房間的東西基本沒動,去收拾吧,這邊我來。” 說完,便不再看她,重新彎下腰,配合著工人將那沉重的書櫃抬出門檻。

“哦…好。” 林歲晚如蒙大赦,幾乎是立刻低下頭,像隻受驚的小鹿,飛快地從他身邊溜過,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她能感覺到他t恤上散發的、混合著汗水和乾淨皂角的氣息,讓她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快步走進屋裡,木質樓梯發出熟悉的“咯吱”聲,她幾乎是逃也似地衝上了二樓,直奔自己那個小小的、朝南的房間。

推開那扇熟悉的、帶著點掉漆痕跡的木門,一股熟悉又久違的氣息撲麵而來——那是陽光曬過的舊書頁的味道、木頭家具的沉靜氣息、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她少女時期用過的某種廉價香水的尾調。房間裡大部分家具已經被搬走或者蓋上了厚厚的防塵布,顯得空曠而寂寥。屬於她的東西——那些舍不得扔又帶不走的“寶貝”,被集中堆放在房間一角,幾個敞開的紙箱和幾個舊布袋,等待著她的檢閱。

她走到窗邊,習慣性地望向窗外。那棵巨大的老槐樹,枝葉幾乎要探進窗欞,濃密的綠意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就是在這扇小小的窗前,她度過了無數個埋頭寫作業的傍晚、望著天空發呆的午後,以及……偷偷望向隔壁院子的、那些兵荒馬亂的少女時光。視線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牽引,投向隔壁江家二樓的那扇窗戶——那扇屬於江嶼白房間的窗。

眼前熟悉的景物——這扇窗,這棵槐樹,隔壁那扇緊閉的窗——瞬間像一把開啟時光隧道的鑰匙,將林歲晚猛地拉回十年前那個同樣悶熱、卻彌漫著夏日青草香的午後。

七歲的林歲晚,穿著媽媽新買的小花裙子,像隻快樂的小蝴蝶,蹲在老槐樹隆起的粗大樹根旁。她手裡捏著一根細細的小樹枝,正興致勃勃地戳著一個螞蟻窩,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兒歌,小辮子隨著動作一翹一翹。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槐樹葉,在她身上投下細碎跳躍的光斑。

突然,一陣低沉而凶惡的咆哮聲從巷口傳來!緊接著,一隻體型碩大、毛色烏黑發亮的大狼狗,齜著森白的獠牙,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嗚嗚”聲,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直直地朝著樹下毫無防備的小歲晚衝了過來!

巨大的恐懼像一隻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小歲晚的心臟!她嚇得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連尖叫都卡在了喉嚨裡,隻剩下渾身血液倒流般的僵硬和滅頂的恐懼!她眼睜睜看著那隻惡犬猩紅的眼睛和流著涎水的獠牙在眼前急速放大,小小的身體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歲晚!彆動!” 一個清亮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緊繃的聲音,像一道破開恐懼的利箭,驟然響起!

下一秒,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小背心的身影,像一陣迅疾的風,從隔壁院子的矮牆邊猛地翻了過來!是十歲的江嶼白!他個子雖然還不高,身形也帶著少年的單薄,但此刻,他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城牆,毫不猶豫地、堅定無比地張開雙臂,用自己並不寬闊的後背,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她和那隻凶狠撲來的大狗之間!

“滾開!” 他衝著那狂吠的大狗厲聲嗬斥,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用力而微微變調,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地清晰和堅定!小小的身軀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充滿了決絕的勇氣。

那大狗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攔和少年身上爆發出的凜然氣勢震懾了一下,衝勢稍緩,腳步頓住,但依舊凶狠地低吠著,前爪不安地刨著地麵,齜著牙,喉嚨裡滾動著危險的咆哮,作勢欲撲。

小江嶼白沒有絲毫退縮!他眼睛死死盯著那狗,眼神銳利得像兩把小刀子,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但他張開的手臂沒有放下半分!他將身後那個嚇傻了的小女孩護得密不透風。

空氣凝固了,隻剩下大狗威脅的低吼和少年粗重的喘息。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大狗似乎失去了耐心,後腿猛地一蹬,龐大的身軀帶著腥風,凶狠地向前撲了過來!目標直指擋路的江嶼白!

“啊——!” 小歲晚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發出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

電光火石之間,江嶼白沒有躲閃!他反而迎著那撲來的黑影,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用儘全身力氣試圖去格擋!混亂中,隻聽到“嗤啦”一聲布帛撕裂的脆響,緊接著是他一聲壓抑的、痛苦的悶哼!

大狗鋒利的爪子,狠狠地撓過了他擋在前麵的左臂!幾道深長的傷口瞬間出現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殷紅的鮮血像小溪一樣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迅速染紅了他藍色的背心袖管,刺目的紅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驚心!

劇痛讓大狗也吃痛地嗚咽一聲,攻勢一滯。這寶貴的間隙,被聞聲趕來的大人們抓住了機會。鄰居叔叔揮舞著大掃帚,厲聲嗬斥著將那隻惡犬趕跑了。

危險解除,巨大的恐懼和看到鮮血的後怕,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小歲晚。她“哇”地一聲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連滾爬爬地撲到江嶼白身邊,看著他手臂上那幾道皮肉翻卷、鮮血淋漓的傷口,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語無倫次:“嶼白哥哥!血…好多血!嗚嗚…疼不疼?怎麼辦啊嶼白哥哥…嗚…”

小江嶼白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嘴唇因為劇烈的疼痛而緊緊抿成一條線,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小小的身體也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著。他看著哭得快要背過氣去、滿臉臟兮兮淚痕的小歲晚,眉頭緊緊皺起,似乎想凶她一句“彆哭了吵死了”,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笨拙的安撫:“彆哭…死不了。” 他伸出那隻沒受傷的右手,有些生疏地、遲疑地,最後卻異常輕柔地,揉了揉她亂糟糟、沾著淚水和泥巴的頭發。

後來,他被大人們急急忙忙地送去醫院,縫了整整七針。林歲晚哭腫了眼睛,像個小尾巴一樣固執地守在急診室門外,小小的心裡充滿了恐懼和自責。他手臂纏著厚厚的紗布被推出來時,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但看到門口哭得眼睛像核桃一樣紅、抽抽噎噎的小歲晚,隻淡淡地、嫌棄地說了一句:“小尾巴,彆哭了,難看。” 可那隻沒受傷的手,卻悄悄握緊了口袋裡一顆哄她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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