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被捅穿了底,無窮無儘地澆下來。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如同鞭子抽打,卻絲毫澆不熄體內那兩股焚身的業火!
左腿,徹底成了冰與火的煉獄。那道盤踞的黑符,在書生魙血契完成的刹那,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感召與刺激,徹底狂暴!墨黑的紋路如同活過來的毒龍,在皮膚下瘋狂地膨脹、扭動!冰寒刺骨的麻痹感與滾燙灼燒的劇痛交織肆虐,沿著腿骨經脈一路向上,直衝大腿根!細密的黑色蛛網紋路爬滿了整條大腿,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青灰色,肌肉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骨頭,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哢哢”聲!仿佛裡麵的筋肉骨骼正在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凍結、撕裂!
更可怕的是右肩!被那黃袍邪道噬魂釘引動的魙氣擦傷之處,那些原本被油紙傘壓製、如同蟄伏毒蛇的黑色紋路,此刻也徹底蘇醒!它們如同藤蔓般瘋狂蔓延,爬過肩胛,纏繞脖頸,甚至向著心口和右臂侵蝕!冰冷的死寂感與灼燒靈魂的劇痛同時爆發!半邊身子如同被投入了冰火兩重天!喉嚨被無形的冰手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
而這一切痛苦的源頭,除了腿上肩上的魙氣侵蝕,更源於神魂深處那兩道死死糾纏的枷鎖——老周的鬼命債,與那書生周文淵的魙魂血契!兩道由沉重因果和滔天怨念構成的冰冷鎖鏈,此刻正被體內奔湧衝突的魙氣本源瘋狂衝擊!它們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勒進靈魂深處,每一次魙氣的衝撞,都帶來靈魂被寸寸撕裂般的劇痛!耳邊是無數冤魂的淒厲尖嘯和老周絕望的慘嚎混雜著書生魙泣血的控訴,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撕碎、淹沒!
“嗬……嗬……”我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是不斷抖動的、灰黑色的光斑。腳下是沒膝的冰冷黑泥,每一步都像在沼澤中與死神拔河。懷裡的油紙傘冰冷依舊,卻沉寂得如同死物。那張緊貼胸口的暗金血契,更是散發著刺骨的陰寒和沉重如山的不祥,不斷汲取著我的體溫和生機。
跑!離開這鬼地方!
這念頭是支撐我邁動那條廢腿的唯一動力。
就在我踉蹌著衝下一道泥濘陡坡,試圖遠離礦場那片死亡區域時——
異變陡生!
左腿那狂暴肆虐的魙氣黑符,似乎終於積蓄了足夠的力量,猛地突破了油紙傘那微弱壓製的臨界點!
嗤啦——!!!
一聲仿佛皮革被強行撕裂的細微聲響,在我左腿小腿肚子上響起!
緊接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腐朽、硫磺和血腥的粘稠黑氣,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毒龍,猛地從黑符盤踞的位置——破皮而出!
那黑氣並非虛幻!它粘稠如墨,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實質感!在空中瘋狂地扭曲、膨脹!瞬間化作一條碗口粗細、丈餘長短、由純粹魙氣構成的猙獰鬼爪!爪尖鋒利如鉤,散發著湮滅生機的死寂寒意!
這鬼爪成型刹那,沒有絲毫猶豫,帶著滔天的凶戾和一種……仿佛被囚禁萬載終得解脫的狂喜,猛地調轉方向,五指箕張,朝著我的天靈蓋——狠狠抓下!
目標,竟是我本身!要吞噬我這承載著契約的宿主!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冰冷!絕望!
完了!
我瞳孔驟縮,身體因為劇痛和透支早已僵硬,根本做不出任何閃避!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由自身魙氣所化的索命鬼爪,撕裂雨幕,帶著刺耳的尖嘯,當頭罩下!
就在那漆黑冰冷的爪尖即將觸碰到我頭皮的刹那——
嗡!!!
一直沉寂、冰冷、如同死物般被我抱在懷裡的油紙傘,傘骨深處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種低沉到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咆哮!
不是嗡鳴!是真正的、充滿了被冒犯怒意的咆哮!
緊接著!
傘麵之上,那道昨夜吞噬過精純聻氣、顏色變得更深邃的裂痕,猛地……張開了!
不是物理的張開!而是如同在傘麵那暗黃色的油紙空間上,撕裂開了一道通往未知虛空的……猙獰巨口!
一股龐大、冰冷、帶著無儘貪婪吞噬意誌的恐怖吸力,如同黑洞般從那裂痕巨口中爆發出來!目標,正是那條由我左腿黑符所化、凶威滔天的魙氣鬼爪!
吸力降臨的瞬間,那抓向我天靈蓋的魙氣鬼爪猛地一僵!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它瘋狂地扭動、掙紮,發出無聲的、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極致恐懼的尖嘯!爪身上粘稠如墨的魙氣如同沸騰般翻滾,試圖抵抗!
但,徒勞!
那裂痕巨口傳來的吸力霸道絕倫!帶著一種淩駕於魙氣之上的、更高層次的規則壓製!如同巨鯨吸水,又如饕餮張口!
嘶啦——!!!
粘稠的魙氣鬼爪被硬生生從根部(我小腿的黑符傷口處)撕扯下來!如同一條被扯斷的黑色巨蟒!它在空中瘋狂地扭動、抽搐,卻無法抗拒那恐怖的吸力,被一寸寸、一絲絲地拖拽著,朝著傘麵上那道張開的裂痕巨口……吞噬而去!
“嗷——!!!”
一聲源自靈魂深處、充滿了極致痛苦和不甘的無聲慘嚎在我體內炸響!那是黑符核心意誌的哀鳴!它的一部分本源……被強行剝離了!
隨著鬼爪被吞噬,左腿那狂暴的劇痛和蔓延的黑色紋路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隻剩下那圈盤踞在小腿肚子上、顏色黯淡了許多的黑符本體,以及傷口處傳來的、仿佛被連根拔起般的劇烈空虛感和撕裂痛楚!
然而,這吞噬並未結束!
那裂痕巨口仿佛嘗到了甜頭!恐怖的吸力並未減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鎖定在左腿那圈黯淡的黑符之上!一股更加龐大、更加精純的、屬於黑符核心本源的陰寒魙力,如同被抽水泵強行抽取般,順著小腿的傷口,化作一道粘稠的黑色氣流,源源不斷地被吸入傘麵的裂痕巨口之中!
滋……滋……
如同強酸腐蝕!我左腿小腿肚子上那圈黑符,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淡!墨黑轉為灰黑,灰黑轉為暗灰!盤踞的紋路變得模糊、虛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與聻氣的詭異聯係,正在被強行剝離、吞噬!
“呃啊——!”我痛得渾身痙攣,跪倒在冰冷的泥漿裡!這種被強行抽取核心力量的感覺,比之前的劇痛更甚百倍!如同靈魂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右肩蔓延的魙氣紋路也因為這劇烈的能量波動而變得極不穩定,時明時暗,帶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神魂上兩道枷鎖瘋狂震顫,發出瀕臨崩潰的哀鳴!
油紙傘在我懷中劇烈地震顫著!不再是瀕臨解體的哀鳴,而是一種……帶著滿足和貪婪的……低吼!傘骨變得滾燙!那溫度比昨夜吞噬聻氣時更甚!傘麵上那道裂痕巨口貪婪地吮吸著,邊緣的暗金色符文流轉得更加急促、明亮!整把傘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而強大的氣息!
它在吞噬!它在進化!它……在把我腿上的黑符當成了養料!
這詭異的場景隻持續了短短幾息!
當左腿那圈黑符的顏色黯淡到幾乎與周圍皮膚無異、隻剩下一個淡淡的、冰冷的印記時,傘麵上那裂痕巨口猛地一合!
嗡!
恐怖的吸力瞬間消失!裂痕恢複原狀,隻是顏色似乎更深邃了些許,邊緣的暗金符文也凝實了一絲。
油紙傘的震顫和低吼戛然而止,滾燙的傘骨迅速冷卻,變得比之前更加冰冷堅硬,沉甸甸地壓在我手臂上,仿佛一塊吸飽了精血的玄冰。傘麵上沾滿了黑泥,看起來更加破敗不堪。
左腿的劇痛和冰冷麻痹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和無力。小腿上那個淡淡的黑符印記,依舊冰冷,但那種如跗骨之蛆的威脅感,似乎真的……減弱了?與聻氣之間的詭異聯係也變得極其微弱。
代價是巨大的。身體如同被掏空,神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和兩道枷鎖的沉重感更加清晰。右肩的魙氣侵蝕雖然暫時被壓製,但依舊盤踞著,伺機而動。胸口那張暗金血契,更是冰冷沉重得如同壓著一座冰山,不斷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怨念。
我癱倒在冰冷的泥漿裡,暴雨無情地衝刷著身體。油紙傘脫手落在身邊,傘骨深深插入泥中。
遠處礦場方向,隱約還能傳來能量碰撞的轟鳴和黃袍邪道氣急敗壞的怒罵,但書生魙那泣血的控訴似乎沉寂了下去。顯然,失去了我這承載血契的“媒介”和油紙傘的乾擾,那邪道占了上風。
此地……依舊是絕地!
我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起旁邊冰冷的油紙傘,將它死死抱在懷裡。冰冷的觸感透過濕透的衣料傳來,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詭異安寧。
不能停……要去……皇城隍廟……
契約的反噬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神魂之上。
我咬著牙,用傘當拐杖,拖著那條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虛弱無力的左腿,掙紮著在泥濘中站起來。每一次邁步,都牽動著神魂和右肩的劇痛。
雨幕蒼茫,山路崎嶇。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隻是幾百步,也許已到天邊。意識在劇痛、冰冷和沉重的枷鎖下,越來越模糊。
終於,前方山坳的陰影裡,出現了一座比昨夜更加破敗、幾乎完全坍塌的山神廟殘骸。隻剩下幾堵搖搖欲墜、布滿苔蘚和裂縫的斷牆,以及半個勉強能遮點風雨的、布滿窟窿的屋頂。
我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撲進那殘垣斷壁的角落,背靠著冰冷濕滑、長滿青苔的斷牆,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軟下去。
冰冷的雨水順著殘破的屋頂窟窿滴落,砸在臉上,混合著冷汗滑落。懷裡的油紙傘冰冷沉重,傘骨硌著胸口。右肩的魙氣紋路在虛弱下又開始隱隱作痛,如同冰冷的毒蟲在皮下遊走。胸口那張暗金血契,更是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怨念,不斷侵蝕著我的體溫和意識。
眼皮重如千斤,每一次試圖睜開,都耗儘全力。耳邊是嘩嘩的雨聲,是山風的嗚咽,還有……書生魙那泣血的控訴,在靈魂深處反複回蕩。
“冤——!!!”
“吾乃……大明正統十四年……兩榜進士……周文淵!”
“蒙冤!通敵!構陷!滿門……一百三十七口!斬!斬!斬!”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仿佛不是來自靈魂深處,而是……就在這破廟的斷牆之外!在冰冷的雨幕之中!
我猛地一個激靈,強撐著睜開沉重的眼皮!
殘破的廟門外,灰蒙蒙的雨幕中……赫然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帶著補丁的……青色儒衫!頭上戴著方巾,身形頎長,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幻感。雨水穿過他的身體,落在地上,仿佛他隻是一個……影子。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雨裡,背對著我,麵朝著北方——京城的方向。
“周……周文淵?”我喉嚨乾澀,嘶啞地擠出幾個字。
那青衫身影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轉過身。
沒有臉。
或者說,他的臉被一層濃鬱的、翻滾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氣籠罩著!黑氣中,隱約可見無數張痛苦扭曲、無聲尖嘯的鬼臉在掙紮!一股精純而冰冷的死寂魙氣,如同實質的寒潮,撲麵而來!
“血契已成……”一個冰冷、怨毒、卻又帶著無儘悲愴的聲音,從那張翻滾的黑氣麵孔後傳出,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進我的腦海,“送吾……入皇城隍廟……麵呈府君……”
“此冤不雪……此恨不消……汝……魂債難償……”
青衫身影抬起一隻同樣被黑氣籠罩的手,指向北方。那動作僵硬而執著。
“車……千裡……送吾……進京!”
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最後的通牒!隨著他話音落下,一股更加龐大的怨念和魙力順著血契的鎖鏈,狠狠衝擊著我的神魂!
“呃!”我悶哼一聲,眼前徹底被翻滾的黑氣和無數慘死的鬼臉淹沒!意識如同墜入冰窟,迅速沉淪……
最後的感知,是懷裡的油紙傘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冰涼,以及右肩魙氣紋路那刺骨的劇痛。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