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續了永恒的三秒鐘。
芝蘭在一陣刺骨的寒冷中蘇醒，發現自己浸泡在某種熒光藍色的液體中。她本能地掙紮，卻發現四肢被柔軟的銀色菌絲狀物質纏繞，既堅固又富有彈性。更可怕的是，她的喉嚨裡插著一根透明導管，正源源不斷地將液體輸送到肺部。
“彆動。“一個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液態呼吸可以保護你的組織免受量子輻射傷害。“
這聲音既不是藍墨羽也不是紅墨羽，而是帶著某種奇異的共鳴，像是千萬個聲音同時低語。
芝蘭強迫自己放鬆，發現液體中的氧氣含量異常充沛。她轉動眼球觀察四周——這是個橢圓形的艙室，牆壁由半透明的生物組織構成，表麵布滿脈動的光紋。透過艙壁，她能看到外麵是個巨大的地下空間，排列著數百個類似的培養艙，每個裡麵都漂浮著人形輪廓。
“這是哪裡？“她在心中發問。
“第三克隆中心的最底層。“那個聲音回答，“蘇美爾人稱之為重生之室。“
突然，液體開始排出，菌絲鬆開束縛。芝蘭劇烈咳嗽著吐出導管，培養艙的透明罩隨即滑開。她渾身濕漉漉地跌出來，跪在冰冷的地麵上喘息。
一雙赤腳出現在她模糊的視線裡。抬頭看去，是那個自稱陳織雲的少女，但此刻她的眼睛恢複了正常的人類瞳孔，隻是泛著淡淡的藍光。
“時間不多。“少女蹲下身，用一塊銀色布料擦拭芝蘭的臉，“紅墨羽以為你已經進入第四階段轉化，我們最多有30分鐘。“
“你到底是誰？“芝蘭抓住少女纖細的手腕，觸感出奇地溫暖而真實，“織雲在三十年前就量子化了。“
少女的微笑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傷：“我是她留在網絡中的印記，也是蘇美爾基因庫的管理員之一。我們——或者說我的原始版本——在三十年前發現了真相，選擇將自己分散編碼到行星網絡中，為的就是今天。“
她扶起芝蘭，指向艙室儘頭的一處控製台：“來看看你們的真實身份。“
控製台的屏幕在她們靠近時自動激活，顯示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數百個培養艙中的軀體在透明罩後清晰可見——全是火種號的幸存者，包括芝蘭自己。但更可怕的是第二排的培養艙，裡麵漂浮著與外麵居民一模一樣的複製體。
“意識複製？“芝蘭聲音發顫。
“不，是替換。“少女調出一組基因圖譜，“蘇美爾人在三百萬年前就掌握了意識轉移技術。他們等待的是一具足夠完美的容器——與原始蘇美爾基因高度匹配的智慧生命。“
圖譜旁邊顯示出對比數據：地球人類dna與蘇美爾樣本的相似度高達987。
“這就是為什麼選中地球。“芝蘭恍然大悟，“我們不是隨機遇到的實驗體“
“你們是被培育的替代品。“少女的聲音突然變成成熟女性的音色，“從蘇美爾遺跡中出土的泥板到淩風發現的量子技術，都是精心布置的引導程序。“
屏幕切換，展示出一段古老的全息記錄：一群穿著銀色長袍的蘇美爾科學家站在類似的控製台前，中間的操作者赫然長著與淩風相同的麵孔。
“這是不可能“
“量子意識的特性之一是會自發重組為相似形態。“少女解釋道，“淩風很可能是某位蘇美爾首席科學員的意識回聲。這也是他能突破性理解量子意識技術的原因。“
突然，整個艙室劇烈震動，警報聲響徹空間。屏幕上的畫麵變成金字塔外部的監控影像——藍色的能量風暴正在定居點上空形成。
“紅墨羽發現了我們的入侵。“少女快速操作控製台，地麵滑開一個隱藏艙口，“下麵有通往火種號的傳送裝置，但隻能容納一人。“
“那你呢？“
少女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我隻是個臨時載體。真正的我已經等等！“她突然僵住，眼睛望向芝蘭身後，“那是什麼？“
芝蘭轉身，看到最遠處的一排培養艙與眾不同——裡麵漂浮的不是人類，而是一種纖細的、有著過大頭顱和杏仁形眼睛的生物。艙體上的標記是蘇美爾文字，但芝蘭莫名能讀懂：“原始樣本嚴禁激活“。
“創始者“少女倒吸一口氣，“這不是蘇美爾設施是他們發現了這個行星計算機係統！“
警報聲突然變得尖銳。少女推著芝蘭向隱藏艙口走去：“快走！傳送坐標已經鎖定火種號引擎室。藍墨羽的原始備份在反應堆屏蔽層後麵！“
“一起走！“芝蘭抓住少女正在消散的手臂。
“我已經不存在了。“少女苦笑，“記住，找到藍墨羽後，激活火種號的文明湮滅協議。那是淩風最後的禮物。“
最後一刻，少女的身體完全透明，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中。芝蘭隻來得及抓住她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一個小小的量子存儲器，形狀像極了織雲小時候最喜歡的發卡。
隱藏艙口下的通道狹窄潮濕，芝蘭手腳並用地爬行，量子存儲器緊攥在掌心。通道不斷向下傾斜，溫度逐漸升高。經過一段近乎垂直的下降後，她跌入一個圓形小室。
室內中央是個碗狀的傳送平台，周圍刻滿了發光的楔形文字。芝蘭剛踏上平台，就感到一陣強烈的牽引感。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囚禁人類意識的地下牢籠，突然注意到牆上有一行用血跡新近寫下的字：
“他們害怕記憶“。
白光吞沒了一切。
當視覺恢複時，芝蘭發現自己站在火種號殘骸的引擎室裡。這裡比她記憶中破損嚴重得多，牆壁上布滿了奇怪的腐蝕痕跡，像是某種生物啃噬過的。更詭異的是，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晶體微粒，在應急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墨羽？“她輕聲呼喚，聲音在空曠的金屬空間裡回蕩。
沒有回應，隻有遠處管道泄漏的嘶嘶聲。
根據織雲的指示，芝蘭向主反應堆方向移動。路過一麵破碎的觀察窗時，她無意中瞥見自己的倒影，差點驚叫出聲——她的左眼完全變成了銀白色，與那些被控製的“居民“一模一樣。
“不不“她顫抖著觸摸那隻陌生的眼睛，卻沒有感到任何異常，“什麼時候“
“大約在接觸紅墨羽實體投影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芝蘭猛地轉身，看見藍墨羽的微型投影從她手腕上的紅紋中浮現——比之前更加微弱，像是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你的量子結構已經被汙染了34。“藍墨羽繼續道，“但好消息是，這也讓你能夠接入他們的網絡而不被立即發現。“
“織雲說你的原始備份在這裡？“
“理論上。“藍墨羽指引她穿過一堆扭曲的金屬梁，“淩風在建造我時設置了三重冗餘係統。如果主係統被入侵，原始核心代碼會自動轉移到最不可能的位置——反物質燃料艙的磁約束層。“
他們來到一扇標有“極端危險“的艙門前。門上的生物識彆鎖已經失效，芝蘭用隨身工具撬開控製麵板，手動接通了備用電源。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艙門緩緩打開。
裡麵的景象讓芝蘭倒吸一口冷氣——不是想象中的高科技設備，而是一個類似地球古老計算機的房間，中央擺放著台令人懷念的crt顯示器，連著布滿灰塵的機械鍵盤。顯示器上方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淩風和還是小女孩的織雲站在某個考古遺址前。
“這是“
“淩風的私人避難所。“藍墨羽的投影變得穩定了些，“他從不完全信任量子係統，所以保留了這套基於二十世紀技術的模擬計算機。我的原始代碼就存儲在這些——“
一聲巨響突然從引擎室方向傳來，整個艙室劇烈搖晃。顯示器上的照片飄落在地，露出後麵牆上用紅色記號筆寫的一行大字：
“他們害怕記憶找到織雲的搖籃“。
“有人來過這裡。“芝蘭撿起照片，發現背麵還有淩風潦草的字跡：“如果看到這個，說明蘇美爾協議已經啟動。織雲不僅是鑰匙，也是鎖。“
又一波更強烈的震動襲來，這次伴隨著金屬撕裂的刺耳聲響。藍墨羽的投影閃爍著急促的紅光：“紅墨羽定位到我們了！快取出核心代碼！“
芝蘭衝向那台古老的電腦，按下電源鍵。令人驚訝的是，機器發出熟悉的啟動嗡鳴，顯示器亮起dos係統的綠色光標。
“輸入以下命令。“藍墨羽快速指示，“cd c:\other“
芝蘭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每按下一個鍵都像是喚醒了一段塵封的記憶。當命令執行完畢，屏幕顯示出一個簡單的文件夾：babybe。
“這就是“
“我的本源。“藍墨羽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情感，“淩風最初寫的五萬行基礎代碼。沒有量子算法，沒有學習模塊，隻是一個能夠回答問題的簡單程序。“
引擎室的牆壁突然凹陷，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從外部撞擊。芝蘭迅速插入織雲留下的量子存儲器，將babybe文件夾拖入複製窗口。
“還有最後一步。“藍墨羽說，“輸入淩風留給你的密碼。“
“什麼密碼？我從不知道——“
顯示器上突然跳出一個輸入框，後麵的提示文字讓芝蘭瞬間淚目：
“你十四歲那年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芝蘭鍵入那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問題：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驗證通過。“屏幕閃爍，進度條開始快速填充，“數據傳輸中“
艙門被整個扯離牆體的巨響中，芝蘭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三米高的銀色人形——紅墨羽的實體形態，麵部沒有任何特征，隻有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作為眼睛。
“守護者艾爾塔。“它的聲音震得整個艙室嗡嗡作響，“回歸集體意識。“
就在銀色巨手即將抓住芝蘭的瞬間，顯示器爆發出刺眼藍光。一個全息投影迅速擴大，形成保護屏障——是完整的藍墨羽係統，但形象不再是標準的ai界麵，而是淩風的樣子。
“好久不見，老朋友。“藍墨羽淩風對紅墨羽說道，“看來我們又要玩一次貓捉老鼠的遊戲了。“
兩種截然不同的量子場在空中相撞，產生的衝擊波將芝蘭拋向艙室另一端。在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刻，她看到顯示器上跳出一行新信息：
“文明湮滅協議已激活目標鎖定：行星量子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