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根來騎著自行車拐過一道巷子,再往前三道院子就是他家,一抬頭,看到一個駝背老頭正在他家門口前麵不遠處轉悠。
老頭聽到了自行車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見是劉根來,明顯有些吃驚,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閉上了,皺在一起的眉頭上掛滿了糾結。
“鐵牛爺,你這是咋了?”
老頭叫馮鐵牛,住在張奶奶隔壁,跟劉家也算鄰居,隻是走動不多,關係不近。
據說,他年輕的時候身強力壯,給地主家扛活能跟牛一樣拉爬犁,乾脆就叫了個鐵牛這個名字。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也垮了,啥重活也乾不了,在生產隊隻能拿半勞力的工分,家裡的日子比劉家還難。
“我……這……你叫我咋開口啊!”馮鐵牛支吾了半天,一聲歎息,腰身更佝僂了。
“鐵牛爺,你這是遇到難事兒了?沒事兒,你儘管說,咱們鄰裡鄰居的,能幫把手,我一定幫。”劉根來腳撐著自行車,停在馮鐵牛身邊。
這時候,劉家院子裡傳來一陣喧囂聲,好幾個人都在說話,聲音還不小,卻混在一塊兒,也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劉根來眉頭一皺,又衝馮鐵牛說道:“鐵牛爺,我家裡好像有事兒,我得趕緊回去,你要是有事兒就趕緊說,彆吞吞吐吐的。”
“唉,唉,”馮鐵牛答應兩聲,仿佛鼓足了全身勇氣才開口道:“根來,你能不能借我兩塊錢?我大孫子發燒了,身上熱的燙手,土法子都用儘了,就是退不下,我們隊長說,再不送醫院打個退燒針,孩子就燒傻了。
可我家哪有錢?跟隊長借,隊長也沒有,他說你這兩天打獵爭了不少錢,讓我來找你們家借。
可根來你生病的時候,我也沒幫上啥忙,現在我大孫子病了,我哪兒好跟你們家開口……”
“給你,趕緊帶狗娃看病吧!”
不等馮鐵牛說完,劉根來就掏出兩塊錢,塞到他手裡,一蹬自行車,進了自家小院兒。
救急不救窮,不管兩家關係親不親近,人家求上門兒了,劉根來肯定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馮鐵牛的孫子燒成傻子。
何況馮鐵牛的孫子狗娃長得虎頭虎腦的,每次見了他都喊大哥,他也挺喜歡。
“這可怎麼得了,這可怎麼得了……”
馮鐵牛沒想到劉根來會這麼痛快的給了他這麼多錢,看著手裡的兩塊錢,神經質似的嘟囔著。
想要再跟劉根來說點感謝的話,一抬頭,劉根來已經進院子。
馮鐵牛擦了擦眼角的老淚,佝僂著腰迅速往兒子家走著,心裡一遍遍默念,好人啊,好人啊,老天一定保佑根來這孩子平平安安多福多壽。
跟在劉根來後麵的人都看到了他塞錢給馮鐵牛的一幕,一個個的兩眼泛紅心跳加速,爭先恐後的湧進了劉家院門兒。
院子裡聚了得有十多個人,或坐或站,三三兩兩的圍在灶膛間門口,隔著人群,劉根來看到劉栓柱正坐在門檻上,低著頭,沉悶的抽著煙袋鍋。
“喲,咋來了這麼多人?你們都不做飯,不餓呀?”
劉根來一進院兒就大聲吆喝著,把車鈴按的嘎啦嘎啦響,他也沒下車,直接把車騎到了灶膛間門口。
有兩個家夥躲得慢了一點,還差點被撞到,劉根來跟沒看見一樣,一提車後座,順勢蹬下車腿,把自行車立在劉栓柱身前,拍拍車座,衝劉栓柱笑道:“爹,我買自行車了,你看咋樣?”
劉栓柱捏著煙袋鍋,一會兒看看自行車,一會兒又看看劉根來,老半天沒說話。
那些圍觀的人神色也都差不多,一個個的都瞪著兩眼盯著嶄新的自行車,就像惡狼見到了肉。
“我說栓柱,你看你家都買自行車了,還差我那十塊錢?你就彆哭窮了,我知道你有。”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率先回過神,立刻衝劉栓柱嚷嚷著。
“就是,我這腿傷著了,乾不了重活,就想買個豬腿補一補,咱們都一個村的,你借我十塊錢又能咋樣?”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不甘落後。
這倆人話音剛落,其他人也都跟著嚷嚷起來,都是來找劉家借錢的,有五塊,有十塊,理由五花八門,亂的就跟一千隻鴨子在吵。
劉栓柱看著劉根來,張了張嘴,又合上了,這種時候,他又露出了他的窩囊本性。
劉根來丟給他一根煙,自己跨坐上自行車後座,點上了一根,也不說話,就那麼笑吟吟的看著吵鬨的人群。
劉根來這副做派很快讓人群安靜下來,一個家夥湊到近前:“根來,你抽的啥煙?是中華嗎?給我一根嘗嘗唄!”
“給我也來一根,我也嘗嘗這帶過濾嘴的煙是啥味。”
“還有我,還有我。”
“我說根來,你乾脆把煙拿出來給大夥散散唄,那麼好的煙,你咋好意思一個人抽?”
有人帶頭,七八個人呼呼啦啦的圍住了劉根來,都嚷嚷著要煙,其中一個家夥還想把手伸進劉根來衣兜。
劉根來抓住他的手腕,反方向用力一掰。
“啊……”
那家夥慘叫一聲,整個身子都被掰倒了。
“我說根來,你咋打人呢?”一個長得挺壯實的家夥衝劉根來嚷嚷著。
這家夥叫韓大虎,比劉根來大兩歲,仗著身高體壯,從小沒少欺負他。
“你眼瞎?沒見他把手都伸進我兜裡了嗎?這叫搶劫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報派出所,少說也能關他兩三年。”劉根來鬆開手,還跨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說出的話卻把這幫家夥都鎮住了,沒一個人再敢躁動。
“少胡說八道,他不就是想拿你一盒煙嗎?還關兩三年,你咋不說槍斃?”韓大虎撇著大嘴,一臉的不屑。
“你知道一盒中華煙多少錢嗎?”劉根來笑吟吟的看著這家夥,“連煙帶票,一塊錢都不夠,你去搶一塊錢試試,看看派出所抓不抓你,判不判你刑?”
“那煙這麼貴?”
“那可不,一塊還說少了呢,黑市上的甲級煙票得好幾毛,還不一定買得到。”
“我滴乖乖,一盒煙煙一塊多,他抽的哪兒是煙,分明是錢。”
……
人群又是一陣議論紛紛,看向劉根來的眼神都變了。
劉栓柱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杆,感覺吸到肚子裡的煙更有勁兒了。
那些想從劉家借錢的人則是兩眼放光,原本他們還隻是有棗沒棗打三竿,現在,一個個的都憋足了勁兒,說什麼也要從劉家借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