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都是風平浪靜,周六下午下班,劉根來回了嶺前村。
路上,他忽然覺察到有點不對。
生產隊下地乾活從來都是看天,天快黑了,才收工回家,現在都五月快底了,這會兒離天黑還早,地裡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都去挖野菜了?
劉根來打開導航地圖一看,五道嶺上隻有一些挖野菜的孩子,村裡大人幾乎都在自己家裡。
這是出啥事兒?
回到家,剛進院,他就看見劉栓柱帶著根喜根旺在院裡忙活,仔細一看,仨人在紮著一副擔架。
擔架很簡陋,用的是兩根粗柴、幾片麻袋片和一捆草繩。
“爹,紮擔架乾啥?”
劉根來停好車,走過去問著。
“抬野豬。”劉栓柱頭也不抬,“把那根繩子拿給我。”
蹲在一旁的根喜立刻拿起了放在身旁的一捆草繩,把繩頭遞給了劉栓柱。
草繩是用新草搓的,還綠著呢,搓的又緊又粗,一看就是劉栓柱的手藝。
“大哥,你坐著。”根旺顛顛兒的拿來一個板凳,遞給了劉根來。
劉根來摸摸他的腦袋,接過板凳,坐了下來,“村裡要組織人進山打獵?”
儘管劉栓柱說的沒頭沒腦,但看村裡人的情形,劉根來多少也猜出了點什麼。
“嗯。”劉栓柱點點頭,“莊稼眼看著就要歉收,再不想辦法弄點吃的,是要餓死人的。”
劉根來抬頭看了看天,天空一片晴朗,連朵雲都沒有。
從過年到現在,幾乎就沒下過一場像樣的雨。
“誰組織的?五十九大爺?”劉根來用嘴叼著點著了一根煙,塞進劉栓柱嘴裡。
劉栓柱嘴唇叼著煙,沒空說話,正在做飯的李蘭香接了一句,“是你德順叔,你五十九大爺被擼了。”
“又被擼了?”劉根來一驚,“這回是因為啥?”
“說他不專心抗旱,蓄意破壞農業生產。”李蘭香哼了一聲,扭頭往鍋灶裡添了一把柴火。
我去!
這罪名夠大的。
不知道鄭老擔頂不頂的住。
劉栓柱抿了幾下嘴唇,用牙咬住了過濾嘴,一邊編著擔架,一邊說道:“屁的不專心抗旱,公社就是沒事兒找事兒。
天不下雨,河裡乾的底兒朝天,一個生產隊就那麼一口井,還沒多少水,一輛牛車來回拉就夠了,哪兒用的著那麼多人瞎忙活?
你五十九大爺眼見著大家都沒事兒乾,就想組織人手進山打點獵物,公社那幫王八羔子就說他蓄意破壞農業生產,把他給擼了,現在的大隊長又成了你德順叔。”
沒事找事兒?
恐怕未必!
現在還不到夏收的時候,公社就算要找替罪羊也早了點。把鄭老擔這個大隊長擼了,公社的人應該是饞肉了。
以鄭老擔的性子,就算打到了獵物,肯定也不會上交公社,他有的是辦法跟公社扯皮。
把他擼了就不一樣了,一是能搬開這塊絆腳石,二是能震懾住接任的人,他們再要肉的時候,趙德順就不敢不給。
可惜,公社的人小看了鄭老擔在嶺前村的威望,鄭老擔被擼了,趙德順還敢組織村民進山打獵,肯定是已經跟鄭老擔商量好了對策。
趙德順可不是軟柿子。
要不是比鄭老擔小不了幾歲,大隊長的接班人也輪不到孫寶根。
“爹,你們什麼時候上山?”劉根來有點心癢癢了。
“天一黑就走,先在五道嶺集合,再一塊進深山。”劉栓柱把草繩在擔架頭上緊了緊,長長出了口氣。
擔架紮好了,草繩編的還挺密,再加上幾片麻袋片兜底,抬個一百多斤的野豬肯定沒問題。
“我跟你一塊去。”劉根來拿起擔架一頭,在手裡掂了掂,還挺結實,老爹的手藝不錯。
“你去乾啥?”李蘭香接口道:“累了一個星期,在家好好休息。”
“我累啥?”劉根來一笑,“也沒啥事兒,成天坐的腚疼,正好進山溜達溜達。”
劉根來從來沒跟家裡人師傅成天帶他溜腿兒,家裡人還不知道他在派出所具體乾啥呢!
李蘭香還想說點什麼,劉栓柱抬了抬手,“根來想去就讓他去,他是老獵手了,要是有啥事兒,他也能幫幫忙。”
一聽這話,劉根來就笑了。
他自己從來都是以老獵手自居,但從劉栓柱嘴裡說出這三個字還是頭一次。
看來,不光是顯擺,劉栓柱這個當爹的是真的以他這個兒子為傲。
“那你跟著你爹,哪兒都彆去。”李蘭香又叮囑了一句。
跟著老爹?
老媽這是想讓他保護老爹,還是想讓老爹保護他?
多半是想讓老爹保護他。
到底是當媽的,不管兒子多大,在當媽的眼裡還是個孩子——也不管劉栓柱這個當爹的有沒有保護他的本事。
天快黑的時候,彩霞回來了,進門就喊大哥,小跑著撲到劉根來懷裡。
劉根來兩手叉著她的腋下,舉了幾次高高,把彩霞樂的咯咯直笑。
小丫頭長肉了,比以前重了不少,看來,他不在家的時候,李蘭香也沒再像以前那樣什麼都舍不得吃。
晚飯有燉菜,也有炒菜,李蘭香一共做了仨。
劉根來每周都會往家帶菜,除了醃了當鹹菜的,都被李蘭香做著吃了,天越來越熱,菜放不住,李蘭香想存也存不下來。
吃完飯,天也快黑了,爺倆又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等天差不多全黑的時候,劉栓柱扛起擔架,招呼著劉根來出了門。
劉根來想幫劉栓柱扛著擔架,畢竟有兒子在,哪兒好讓爹出力?讓人看見了,會說他這個兒子不懂事。
可劉栓柱根本不讓他搭手,隻用了一句話就讓劉根來熄了幫忙的心思。
“我好不容易編好的,你再給我弄壞了。”
扛進山裡就弄壞了?
你對你編的擔架這麼沒信心?
這會兒,村裡人正陸陸續續的進山,影影綽綽的,能看到不少身影。
村裡人都窮,誰都買不起手電這種家用電器,隻能摸黑趕路。
好在村裡人都對五道嶺相當熟悉,摸黑趕路也不會走錯地方。
大約半個多小時之後,劉根來跟著劉栓柱來到了村民們的集合地點。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村民提前來了,遠遠望去,一片星星點點的煙袋鍋,可惜,村民們都買不起旱煙葉,抽的基本都是年前積攢的枯樹葉子。
要是把眼睛閉上光聞味兒,還以為誰在燒山呢!
劉根來沒說話,跟在劉栓柱身後,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
他剛坐下,身旁不遠處就響起了一道驚喜的聲音。
“根來?你也來了!太好了,今晚總算不用再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