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楊聰夫妻吵架摔斷了腿,我家裡人來人往的頻率就降低了。
我們夫妻兩個,帶著倆孩子,風平浪靜。
每個周末,齊齊會帶兩個孩子去楊聰家探望兩個殘疾人。
其實楊聰家有保姆,人手不缺,但何川想孩子,簡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問題是她家孩子不想她,簡直樂不思蜀,每周末都很抵觸跟我家孩子分開,恨不得天天在我家一起玩兒。
於是,楊聰很無恥的賄賂了我家孩子,說家裡新配置了3d全景沉浸式遊戲係統,抽空可以去品鑒一下。
然後周末齊齊就經常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品鑒了。
為此,我針對倆孩子進行了專項誘惑力抵抗訓練,我特意邀請他們一起觀摩了老版古裝劇《包青天》之《鍘包勉》。
並鄭重聲明,今後你們倆如果膽敢自己或被人引誘作惡,我一定捆好了送給警察叔叔,如果膽敢作惡多端、天理難容,一樣送去法院吃槍子。
然後,楊聰家的小子就不太敢在我眼前大呼小叫了。
當然,這沒影響他們的周末計劃,我一個人樂得清閒,同時也方便了我有時間能約會朋友。
比如陳浮和老撒。
那一天早上,我一個人懶得做早餐,去菜市場旁邊的腸粉店去排隊吃腸粉。
去晚了,老長的隊伍,我排個最後,然後就跟著大部隊向前挪動。
“老木,早啊。”我身後多了一個聲音,特彆耳熟。
“早啊,老陳你怎麼有空來吃腸粉?”我邊說邊回頭。
見麵互相稱呼“老”的,就是陳浮,這家夥入鄉隨俗,老熟練了。
“你不是去接待了嗎?”王漢說過,f國總統訪華,陳浮奉命去彙報了。
“去了,接回來了,今天一起出來吃個早餐,介紹一下,這位是老撒。”陳浮側開身體,我瞪大眼看著排隊在他後麵的男子,中等身材,鴨舌帽,戴口罩,一雙深邃的棕色眼睛。
“你好,撒思齊。”對方說了幾個簡單的漢語詞。
“你好,木子易”。我瞬間明白陳浮“接回來了”的真正含義,這算是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但劇本不太對,就像乾隆皇帝去了俄羅斯。
“彆排隊了,換地方吧,我請你們去喝早茶。”我雙手張開,簇擁著這倆人轉移換地方。
不轉移不行啊!
中方隨行派來的黃皮膚黑頭發的安保人員向人群裡一撒,確實也不太顯眼,無非個頭高些。
但撒思齊的總統衛隊保鏢五顏六色的眼睛和頭發,又都人高馬大,搞得這個平日裡大爺大媽紮堆兒的菜市場氛圍一下子就奇怪起來。
腸粉隊伍前麵的老弱婦孺都開始頻頻回頭了。
即便習慣了站在萬人中央的撒思齊不怕暴露,但我怕。
畢竟我的存在對絕大部分人而言還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
一旦我暴露了,我這平凡的小日子就沒法兒好好過了。
當然,我雙手張開也是順便給不知道那個角落躲著的狙擊手看看,我可是赤手空拳,沒事兒彆老瞄我,安全第一。
路上,我問老撒,這漢語名字是怎麼回事兒。
答案是陳浮,這個中國通給起的。中國有個成語叫“見賢思齊”,所以姓撒,撒思齊。
老撒,也問了我一個問題,問我出菜市場門口,有兩個乞討者,為什麼我給了殘疾老太太5元錢?另一個地麵上寫了字、跪在地上的中年婦女,我隻是看了一眼。
我跟他說:有手有腳,年輕力壯,不勞而獲,餓死活該。
然後,我就感覺老撒,言談更加隨意自然了,就好像某種人與人之間的隔膜瞬間被打破了。
粵式早茶,其實也是粵式早點,邊吃邊聊能吃一上午。
這十年,世界動蕩,中國也不能幸免,但終歸要好一些,至少餐廳還能維持,但吃早茶的客人不很多。
一樓大廳,陳浮選了一個靠門靠窗的位置,我們三個坐下來。
或許隻是我們來早了,隨後就慢慢開始客人多起來,我們周圍的幾桌就逐漸都坐滿了。
服務員送來了點餐牌,我給老撒,老撒給陳浮,陳浮又給我,所以我就不客氣了。
餐牌上6款各9元一份的今日特價小吃,點了5款,又單點了乾炒牛河、蝦餃等,加上茶位費103元。
然後我就聽到,周圍幾桌跟服務員說,“一樣的菜單。”
好嗎,今天酒店的大廚能省點心,可以小批量生產了。
點完了餐,我微笑著跟陳浮說:“這一桌我請客歸我,其他的買單歸你。”
老撒、老陳相視而笑。
老撒把我勾畫的點餐單據拿過去,指著今日特價小吃6款中,我唯一遺漏的那1款問:
“為什麼隻有這個不點餐?”
我跟他講:“這個就是腸粉,剛剛咱們排隊的那一家,分量更多,價格還便宜,才5元錢,這裡吃9元。”
老撒,點點頭若有所思。
服務員開始上菜,按點餐次序,供餐車先來我們這一桌,一般相同的菜品會擺在同一層。
每次上菜,陳浮都不會勞煩服務員,自己從供餐車上取一盤看著順眼的,放在我們桌上。
然後,大家邊吃邊談。
談什麼呢,談家長裡短,風土人情。
談一個長條粽子切成6小塊究竟值不值9元錢;談9個墨魚圓肉餅是不是按3個人算好的,如果是4個人是給8個呢,還是給12個,還是仍然9個;談乾炒牛河才是真正的早茶主力隊員,其他量少吃不飽。
就這麼談著談著,老撒,悄悄拿出手絹,竟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淚。
陳浮神情凝固了一下,關切的問一句:
“先生,您怎麼了?”。
“很奇怪,我好像忽然回到了第一年工作後的同學聚會。這種感覺令人向往,又有些感傷。”
f國人真都是這麼浪漫感傷的嗎?
“老木,你欲言又止,想說點什麼?”老撒,收起手絹。
“我高度懷疑,你真是一個好演員。”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你、、、、、”陳浮氣的不會說中國話了,直接切換法語。
反正我沒聽懂,之前給我的同聲傳譯耳機裡,也沒人給翻譯陳浮的法語,我也懶得好奇,估計氣急敗壞。
“老木,你傷害了我的感情,你要道歉。”老撒,一臉認真。
“好吧,這個蝦餃是你的了。”我從放著最後一個蝦餃的盤子裡,用公筷夾起來,放進撒思齊的菜碗裡。
三個人,四個蝦餃,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好吧,我接受你的歉意。”老撒,把蝦餃放進了嘴裡。
陳浮看看我們倆,莫名其妙。
老撒,身居高位,已經很難回到他的從前,很難聽到幾句真話。言談舉止間,普通人難免就有所求,或有所畏。
其實,平日裡很多當權者、管理者、公司高層等,凡對他人生活、生計能產生一定影響力的人,都多少處於彆人有所求,或有所畏的狀態,隻不過很多被人求、被人畏的人,大多樂在其中罷了。
即便他的元首同事們,很多因為身兼重任,要顧忌到國與國關係的方方麵麵,即所謂的顧全大局。
同時互相交往之中,也難免要照顧對方的感受,避免文化、信仰、族群、價值觀等可能的溝通障礙,以及同一句話因翻譯、語境、心態等雙方理解偏差可能導致的誤判。
為把這一切可能的產生儘量規避掉,就會表現為近乎極致的禮貌。
關鍵在於我對老撒,即無所求,也無所畏。唯一有所交集的就是伊諾兒古堡,問題是就算我不要,f國也不敢收啊。
當然,陳浮打死也不會相信,老撒有所感傷是為了一個蝦餃。
當時他還不敢問,隻能事後跟我嘀咕,問這裡麵是蘊含了什麼他看不懂的政治智慧嗎?
為了避免助長他的盲目崇拜,我跟他頭頭是道的分析了一番。
老撒,一國領袖,可能觸景生情有所感傷,他對麵坐著一個陌生人和一群下屬。
如果這個人以相信為主,他可以禮貌一句:“您真是一位重情義的平民領袖。”
但心裡可能會想“應該不是演戲吧。”
如果這個人以不信為主,他仍會禮貌一句:“您真是一位重情義的平民領袖。”
但心裡可能會想“應該是在演戲。”
結論就是,不論對麵的人信與不信,說了一句什麼樣的客氣話兒,他的真心話都會有質疑老撒在演戲的成分。
然後,我直接說了真心話,沒用客氣話。
老撒,即便當時有點心塞,也就一個蝦餃那麼大,吃了就疏通了。
當然,我也跟陳浮強調,短時間內千萬彆學我。
他作為下屬,即有所求,又有所畏。
更主要的是目前的社會關係、道德水平還沒發展到到一定的階段,容易學炸了。
我現在能用,是因為門牌號是et1001。
老撒、我,兩不虧欠,兩無所求。
當然,求知不算,因為問答是可以答,也可以不答的。不過這句話不適用老師,畢竟拿的就是傳道授業解惑的工資。
而且禮尚往來,求知也是相互的,此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總之,生活閒談中,一個蝦餃不經意間奠定了雙方信任的基礎,然後就慢慢談到了其他話題。
老撒,原本想談的話題,自然而然也就聊到了。
話頭是從我最近發表文字,說談了“修身”,準備談“齊家”,淺談感想,與大家共同探討啟發。
目前隻談了“修身”,“齊家”因為還在建設過程中,還做的不夠好,隻能行一步悟一步,寫一點是一點,邊乾邊寫。
因為楊聰之前隨口問了一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估計是一傳十,十傳百,誤以為是我講的。
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話,不能不自量力,所以談“治國、平天下”都是沒影兒的事兒。
老撒,他的問題就是基於謠言,從我講的“邊乾邊寫”開始的。
“老木,你後麵寫‘治國、平天下’,也是邊乾邊寫嗎?”他問。
“誰說我要寫?我沒說過要寫啊,我又不治國、平天下。但道理是一樣的,實踐出真知,都要邊乾邊寫。”我開始沒反應過來。
“你要從政,競選元首?”陳浮一驚,倆人一起盯著我,估計不單單這兩個人。
“扯淡,我就是個有汙點的平頭百姓,選那個乾啥?”我理所當然道。
“你不是‘邊乾邊寫’嗎?”陳浮重複一遍。
“你這個中國通也是個半瓶子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不能隻看它的字麵意思。這句話自先秦傳承至今,尤其中間經曆了幾千年的封建王朝,一直被統治者們奉如圭臬,並鼓勵倡導曆朝曆代的知識分子尊之行之。按你理解的意思,皇帝們不是傻乎乎地鼓勵天下讀書人都來爭皇帝,當領袖,造自己的反嗎!”
“有道理,那你準備怎麼‘治國’?”陳浮道。
“我治國?哦,對了,其實我已經在治了”。我差點一口否認,卻忽然一想,想起一件事兒。
“我選了代表提建議啊,最後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定國策、提建議啊。我們人太多,我又屬於丟到人堆兒裡就找不見的那種,就算我提了建議,可能還有比我關注的事情更重要、更急迫的意見、建議,就有個急緩快慢的次序。”
“問題是你提了嗎?”陳浮越來越喜歡抬杠。
“沒有,沒空、沒時間,以後有空、有時間了考慮提幾條。”我不以為然。
老撒,接了一句:“你這麼隨意,也算‘治國’?”。
“算啊,我現在沒空,讓有空的人先提建議;等他們的好建議落實好了,我也有空提建議了,再落實我的。這不就錯開時間了嗎,十幾億人一股腦兒提建議,也不能一起都馬上落地啊。”
陳浮追問一句:“你準備怎麼平天下,怎麼處理國與國關係,例如與我國。”
“先等會兒,我這家庭還沒做到‘齊家’呢,你們怎麼就跳到‘治國、平天下’了,我也沒說過要談‘治國、平天下’的事兒,怎麼感覺要我馬上主導去乾一樣?”
我必須踩刹車,這倆人繼續這麼聊,能把話題聊死,順便把人也都給帶到溝裡去。
“想什麼呢?為啥你們會問一個平頭百姓‘治國、平天下’這麼高大上的話題,可能你們默認了我的兼職,監考官。”
我必須點醒這倆人,甚至更多人。
“治國、平天下,嚴格意義上說是給所有人的考題,尤其是一國的元首、領袖。我眼瞅著你們,尤其是老撒,你這是準備要考試作弊,明目張膽的想請監考官下考場代考,告訴你,我不上當。就讓你和你的同事們自己去商量著辦。”
我義正言辭的拒絕考場作弊。
於是,兩個人麵麵相覷,若無其事繼續吃早點。
老撒,又吃完一塊墨魚餅,喝了一口茶。
4元位的普通茶位費用,鐵觀音茶包泡的,一樣有滋有味,然後說了一句:
“老木,邀請你去f國定居,怎麼樣?”
“好啊。”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