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臉頰微微泛紅。
他眼神有些閃躲,似被趙牧說中心事。
在趙牧麵前,他總感覺他像個沒穿衣服的孩子,所有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這種感覺很奇妙,既窘迫,又有點……安心。
他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歎一口氣,帶著幾分自嘲和尷尬,低聲說:“不瞞趙兄,其實……孤這麼做,也非全是本意。”
“哦?”趙牧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李承乾又灌一口酒,臉上的紅暈更深,聲音也壓得更低:
“其實……孤隻是想……讓父皇……生氣。”
“噗——”
隔壁的李世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瞪大眼睛,滿臉難以置信!
這個逆子!
他……竟是為氣他,才故意做出這副荒唐模樣?!
一時間,李世民心中五味雜陳。
他一直以為是高明變了,卻沒想到,這背後竟是這樣的原因。
趙牧聽完李承乾的解釋,臉上沒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隻是輕輕“哦”一聲。
接著,他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說:“你這麼做,是因為你自卑。”
李承乾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褪去幾分,麵色倏然一暗。
自卑?
從小到大,他是大唐的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曾與“自卑”二字沾過邊?
不知為何,從趙牧口中說出這兩個字,他卻無從反駁。
是的,他自卑。
因為他的腿,因為父皇對他日益增長的失望。
因為那些來自朝堂內外的明槍暗箭,因為那個越來越優秀的弟弟李泰。
這些壓力,像一座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想反抗,想證明,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他才選擇這種最愚蠢,也最直白的方式——墮落。
若是彆人敢在他麵前說出“自卑”這兩個字,他早已勃然大怒,命人將其拖出去亂棍打死!
但,趙兄不一樣。
和趙兄相處,他是真的開心,真的放鬆。
趙兄的每一句話,雖然有時尖銳,卻總能說到他的心坎裡去。
他甚至覺得,趙兄比父皇,比舅舅,都更懂他。
趙牧看著李承乾黯然的神色,沒有多說什麼安慰的話,隻是平靜地繼續說: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前段時間,那個叫侯君集的家夥,應該攛掇你造反吧?”
“轟——!”
李承乾隻覺得腦子裡像有什麼東西炸開!
他猛地抬起頭,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趙牧,臉上充滿驚駭和難以置信!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內心深處最黑暗,最不敢觸碰的禁忌!
侯君集確實找過他,不止一次在他耳邊蠱惑。
說什麼“陛下春秋鼎盛,殿下何日出頭”,說什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
每一次,他都嚴詞拒絕。
不可否認的是,侯君集的話,確實在他心中掀起過一絲漣漪。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竟會被趙牧一語道破!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隔壁的李世民,更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侯君集?!
造反?!
高明?!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讓他的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
他一直知道侯君集此人野心勃勃,萬萬沒想到,他竟敢將主意打到太子身上!
聽趙牧的口氣,承乾……似沒有完全拒絕?
一股徹骨的寒意,席卷李世民的全身。
在李承乾和李世民都處於極度震驚之中的時候,趙牧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屑:
“你彆上那家夥的賊船。”
“那家夥,該死!”
李承乾聽得臉色煞白。
他立馬搖頭:“趙兄,話不能這麼說。侯……將軍他,也是有功之臣。”
“他為大唐立下過汗馬功勞,當初平定高昌,他是主帥,開疆拓土,功不可沒……”
在他最落魄無助的時候,侯君集是少數幾個肯主動親近他,明確表示支持他的人。
這份“情誼”,讓他難以輕易割舍。
“嗬。”趙牧冷笑道,“功勞?你說的是平高昌?滅一個彈丸小國,也配稱得上汗馬功勞?”
“論開疆拓土,他比得上正在漠北苦寒之地,為大唐打得突厥人哭爹喊娘的薛仁貴嗎?”
“論衝鋒陷陣,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他比得上當年玄武門外,護著你父皇殺出一條血路的尉遲恭、秦瓊嗎?連程咬金那老匹夫,論起憨直勇猛,怕是都比他強上幾分吧?”
李承乾沉默。
的確,若論起那些彪炳史冊的赫赫戰功,侯君集似總是差那麼一點。
趙牧看著李承乾失魂落魄的樣子,繼續冷聲道:“他侯君集,自詡文武雙全,覺得才華不輸於任何人。”
“偏偏論軍功,前麵有衛國公、英國公那些老帥壓著,論資曆他也不算最早跟隨你父皇的那一批。”
“眼看著功勞簿上的分量,始終比不上那些真正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戰將,心裡能平衡嗎?”
“更何況,他還成階下囚,你說他怨不怨恨?”
當年侯君集領軍平定高昌,立下不世之功。
凱旋之後,他卻因私藏本應上繳國庫的大量金銀財寶,縱容部下擄掠之事被人揭發。
李世民龍顏大怒,下令將其收押入獄。
對侯君集來說,卻是不服!
他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貪圖點金銀財寶,怎麼了?
“怨恨?”李承乾喃喃自語,眼神有些渙散。
“當然會心生怨恨!”趙牧斬釘截鐵地說,“他覺得你父皇對他不夠器重,覺得才能被埋沒。”
“太子殿下,他不是真心為你著想,他是在利用你!你這杆‘大唐太子’的旗幟,對他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一旦事成,他是從龍之功,權傾朝野,說不定還能做個霍光、王莽之流!”
“若是事敗,大不了把你推出去當替罪羊,他或許還能搖身一變,搏一個‘被奸人蒙蔽,幡然醒悟’的好名聲!”
“轟隆!”
李承乾隻覺得腦中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險些從席上栽倒下去。
他平日裡對他噓寒問暖,處處為他著想的模樣,難道……都是裝出來的?
那些推心置腹的言語,那些慷慨激昂的陳詞,都是假的?!
要是連侯君集這樣濃眉大眼的國公都在算計他……
那孤的身邊……豈不是……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
漸漸地,雅間話語聲終於小下去,最後徹底沉寂。
李承乾癱坐在席位上,雙目無神地盯著麵前早已冰涼的酒杯。
趙牧看著李承乾那副失魂落魄,仿佛隨時都會崩潰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
火候已經差不多。
再逼下去,恐怕會適得其反。
他語氣也緩和些許:“太子殿下,有些事,想通就好。這世道險惡,人心叵測,您以後得擦亮眼睛看清楚。”
說著,他放下酒杯,狀似隨意地說:“今日說這許多不中聽的話,擾殿下的雅興。這樣吧,我給您安排個絕色的技師,好好放鬆一下心情。”
一牆之隔。
李世民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長孫無忌的臉色也極為難看,死死地盯著那麵牆壁。
“陛下,此人妖言惑眾,蠱惑太子,簡直是罪不容誅!要不要臣派人將他拿下,嚴加審問?”
李世民緩緩抬起手,製止長孫無忌。
他沉聲道:“不必急於一時。此人言語雖狂悖……卻並非全無道理。”
“輔機,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細,朕要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來頭,有何目的。”
“是,陛下。”
長孫無忌躬身應道,心中卻依舊不忿。
“另外,還有一件事,朕該去做了。”
長孫無忌微微一怔,不解地問道:“陛下?是何事?”
李世民幽幽地說:“看來……朕是該去看看那個被朕……冤枉的功臣。”
‘冤枉’二字,他說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