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鳴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和張誌強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私下會麵”。
在過去的日子裡,他們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
張誌強雖然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才能,卻從未讓這種欣賞演變成某種私人情誼。
這是一種精妙的權力平衡藝術,讓所有的指令都通過王海這個緩衝帶傳達,既保持了管理效率,又避免了過度親近帶來的風險。
奧迪停在彆墅門前時,楊鳴在副駕駛坐了近一分鐘才下車。
從車上下來,燥熱的夜風吹的他更加煩躁。
深吸了一口氣,他朝著彆墅走去,到達玄關時,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換上一個自然的表情。
推開彆墅大門的瞬間,他捕捉到了一個令人意外的畫麵。
張誌強和張靜正坐在真皮沙發上,兄妹倆的臉上都帶著某種放鬆的笑意。
在這種時候,如此溫情的場景反而顯得不太真實。
“來了?”張誌強的目光從妹妹身上轉移到楊鳴臉上。
“強哥。”楊鳴微微頷首,目光在張靜臉上輕輕掠過,姿態恰到好處地表達著恭敬。
“嗯。”張誌強點頭,指尖輕輕叩擊著沙發扶手,“前段時間就想找你聊聊,一直沒騰出空。喬家那邊,怎麼說?”
“喬爺已經知道我們要插手高速公路的工程……”
張誌強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這個事情我剛和小靜說過了,高速公路那邊的工程,我們暫時不會去插手。回頭我會親自和喬鬆濤說。”
“好的。”楊鳴點頭。
一個眼神的交換,張靜就領會了哥哥的意思。
她起身上樓時,高跟鞋在實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脆的節奏。
“坐吧。”張誌強從茶幾上取過香煙,都彭火機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楊鳴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
“我不在公司的這段時間,你為公司做了很多。”煙霧繚繞中,張誌強的聲音沉穩。
“這是我應該做的。”楊鳴的回答不卑不亢。
張誌強的嘴角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這次讓小靜接手公司的事,你有什麼想法可以直說。”
“我覺得很合適。”楊鳴斟酌著每一個字,“張經理熟悉業務,再加上她是強哥的妹妹,這個位置非她莫屬。”
“是嗎?”張誌強的目光如同蛇信,在空氣中輕輕試探,“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
“是。”
煙霧在兩人之間盤旋,張誌強緩緩吐出一口:“之前王海讓你去省城勸小靜,你不僅沒勸,反而把她帶了回來。”
“因為我認為張經理不該待在省城。”楊鳴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她想為強哥分憂。”
“分憂?”張誌強的笑容裡藏著某種無奈,“也許這就是命吧。”
煙蒂被摁滅在水晶煙灰缸裡,發出輕微的嗤響。
張誌強的表情突然收斂,如同褪去了一層麵具:“你知道我今天找你來的真正目的嗎?”
楊鳴微微搖頭。
“我要你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
“強哥請說。”
“你覺得我張誌強的妹妹,配不配得上你?”
這句話讓楊鳴措手不及,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預想過這次見麵的無數種可能,卻獨獨沒有料到這個。
張靜對他而言,始終是一道模糊的界限。
他們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隻是共事的同僚。
現在,張誌強這句話卻在他們之間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其中意圖難以揣摩。
“當然配得上。”最終,楊鳴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清晰而篤定。
窗外的天色已經全暗,室內的光線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錯著,如同某種隱喻。
“對小靜,你是什麼感覺?”
“朋友。”楊鳴找到一個還算合適的詞彙。
“如果我說,”張誌強向前傾身,“我想讓你和小靜結婚呢?”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
楊鳴感受到一種無形的重壓,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我妹妹從沒談過戀愛。”張誌強再次點燃一根煙,火光在黑暗中閃爍,“她的婚事,我操心了好幾年。既然她不願給我答複,那就由我這個做兄長的來安排。”
煙霧在燈光下緩緩升騰。
“你在公司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裡。”張誌強的目光穿透煙霧,“不管是趙國還是王海,對你的評價都很一致。”
拒絕的話語在楊鳴舌尖打轉,關於已有女友的推辭、對感情的解釋,但最終都消散在喉嚨深處。
“我知道你對小靜可能沒有那方麵的感情,”張誌強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但感情可以培養。這個世界上所謂的愛情,不過是給小孩子的童話。它或許存在,卻並非必需品。人不會在餓著肚子的時候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
楊鳴感覺喉嚨乾澀,仿佛吞下了一把細沙。
張誌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等待著他做出選擇。
“我……”
腳步聲切斷楊鳴的話語,張靜從樓梯處緩緩降臨。
她麵無表情,仿佛早已將所有情緒抽離軀殼。
煙霧在她身後繚繞,將整個畫麵籠罩在一層朦朧的灰調中。
但張誌強的聲音穿透這層迷霧,尖銳而不容逃避:“你什麼?願意還是不願意?”
楊鳴的呼吸在胸腔裡凝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重量,壓迫著每一個人的神經末梢。
這一刻,選擇的重量清晰得令人窒息。
點頭,意味著重返權力之巔,重掌翰海二把手的位置。
搖頭,則預示著要付出比離開翰海更為深重的代價。
在外省折戟的張誌強,已經輸不起納市最後的尊嚴。
一個“不”字,就足以成為壓垮他自尊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這樣的時刻,向來會在黑暗中醞釀出血腥的報複。
這一切都是一場赤裸的交易,不需要愛情的點綴。
張靜站在那裡,沉默如同一尊雕塑。
她的緘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在這個世界裡,有些犧牲早已被寫入命運的劇本。
窗外的夜色愈發深沉,仿佛要吞噬室內最後一絲猶豫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