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冷飲店的霓虹燈在玻璃窗上映出一片暖色。
楊鳴端著兩杯果汁,穿過半空的店麵。
“姚姐,阿強。”他坐下時帶著溫和的笑意,目光掃過姚娜璐略顯疲憊的麵龐,“回頭我去找人打個招呼,讓他們看著點阿強那邊。以後不會再有人去店裡找麻煩了。”
姚娜璐攥著玻璃杯:“小楊,這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謝你。要不是你出麵……”
“姚姐,你這就太客氣了。”楊鳴擺擺手,聲音依然平和,“咱們都是朋友,互相幫襯是應該的。說不定哪天我還得找姚姐幫忙呢。”
姚強抿了口果汁,目光在楊鳴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
作為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小老板,他對人的氣場向來敏感。
“楊哥,我總覺得剛才那夥人對你……不太一樣。”
楊鳴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遞到姚強麵前。
火光亮起又熄滅,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帶著幾分隨意:“街頭混混罷了,欺軟怕硬是他們的本性。真要和他們耗下去,他們反倒吃不消。”
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姚強想起了包間裡那些人看向楊鳴時收斂的目光。
他沒見過幾個能讓大飛那樣的人物都要給三分薄麵的年輕人。
“現在這世道,還真是人善被人欺。”姚強深吸一口煙,眼神有些黯淡。
楊鳴往後靠了靠,椅子發出細微的響動:“人這一輩子,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不多。該善良的時候還是要善良,該過日子的時候還是要過日子。”
他停頓了一下:“重要的是明白自己想要什麼,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麼都重要。”
姚強笑著掐滅煙頭:“楊哥說得對。等我店重新開張,你可得來,我親自給你烤串。”
“一定。”楊鳴端起果汁,杯中的冰塊輕輕碰撞,“我還等著嘗嘗你的手藝呢。”
……
幾天後,阿強燒烤店的招牌重新亮起,街角飄散的孜然香氣又回到了這條街。
開業那天,幾個留著寸頭的年輕人搬來兩箱啤酒,大大咧咧地坐在店門口。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景象。
他們穿著背心短褲,露出手臂上蜿蜒的紋身,一邊吃著烤串一邊朝路過的熟人打招呼。
“老板,再來十串羊肉。”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衝阿強招手,聲音粗獷卻帶著一絲客氣,“上次那個辣椒麵調的醬料,還有沒有?”
阿強麻利地穿梭在烤爐和桌椅之間,他發現自己開始習慣這種奇特的氛圍。
這天一個醉醺醺的食客踢翻了啤酒瓶,玻璃碎片四濺。
還沒等阿強開口,兩個年輕人就起身走了過去。
“兄弟,要不你先去醒醒酒?”其中一個輕聲說道,語氣溫和卻很不善。
醉漢抬頭看了眼說話的人,眼神在那些紋身上停留片刻,悄無聲息地付了錢離開。
收攤時分,阿強清點今天的營業額,比以前足足多了三成。
現在附近的一些社會上混的人,三天兩頭往他店裡跑,一個個都客客氣氣的。
這讓阿強越發確信,那位“楊哥”,怕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
眾興公司樓下的擔擔麵館裡,楊鳴放下筷子,碗底還剩下一小撮紅油。
桌上的信封安靜地躺著,他卻沒有去碰,隻是抬眼看向坐在對麵的方婷。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高領毛衣,化著淡妝。
隻有近距離時才能發現她眼角略顯疲憊,遮瑕膏下掩蓋著熬夜的痕跡。
“為什麼會想著去做夜場?”楊鳴問得很輕,目光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上。
這個問題他從未問過,就像一道看不見的界限,橫亙在他們簡單的債務關係之間。
方婷的手指在紙巾上摩挲,指甲上的指甲油被她摳掉了一小塊。
她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家裡條件不好,畢業之後找工作特彆難。”
街邊傳來汽車鳴笛聲,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那時候,一個同學在四哥場子做事,說隻是陪客人喝酒……”
話沒說完,她低下頭,手指將紙巾揉成一團。
楊鳴注意到她脖子上戴著一條普通的銀鏈子,大概三四百塊錢左右。
夜場的故事總是驚人的相似。
那些從小城鎮、鄉村來到大城市的年輕女孩,背著簡單的行李踏上火車站台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一雙名叫“欲望”的眼睛盯上。
夜場的誘惑從不露骨,它像一張溫柔的網,用金錢編織成最基礎的網格。
一個剛入行的女孩,隻不過陪人唱了一首歌,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拿到幾百塊的日薪。
這個數字遠超那些在寫字樓文員的工資。
忽然一天,遇上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客人,寒暄幾句就遞來幾千塊小費。
這些錢輕飄飄地落在手心,卻在心底砸出一道裂痕。
裂痕一旦出現,就會被同事間的攀比、領班的暗示、客人的吹捧不斷撐大。
一個包廂裡,老板的小費金額會被人傳得沸沸揚揚。
更衣室的櫃子上,擺著的香奈兒香水、迪奧口紅都在無聲地暗示著什麼叫“高檔生活”。
她們開始學會用不同的香水來搭配不同的場合,開始分辨各種奢侈品的款式年份。
生活被新的名詞填滿:愛馬仕、路易威登、古馳。
這些拗口的外文詞彙代表著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用金錢堆砌的光鮮世界。
時間在夜場裡總是被酒精和音樂切割得零碎。
有的女孩僅僅一個月就褪去了身上的稚氣,學會在酒桌上周旋。
有的可能需要半年,才能適應煙酒味混雜的包廂。
極少數人咬著牙守住底線,但更多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越過了那條線。
欲望總是來得洶湧。
當她們終於能買得起向往已久的包包,能進出高檔餐廳,過去的堅持就像煙圈一樣,消散在空氣之中。
維持這樣的生活需要源源不斷的收入,於是底線一退再退。
每一座城市都藏著太多這樣的故事,每一個選擇都像是一道無法回頭的岔路。
站在路口的女孩們,麵對著明亮的霓虹和暗淡的月光,做出了各自的選擇。
而這些選擇,最終都會成為她們生命中無法抹去的印記。
“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楊鳴緩緩開口問。
方婷抬起頭,杯中的水紋微微蕩漾,映出她略顯困惑的眼神:“換工作?”
“嗯。”楊鳴的聲音不疾不徐,“離開那個圈子,找個正常的工作。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安排。”
這句話在方婷耳中回響。
突然之間,四周嘈雜的聲響似乎都消失了。
街邊的汽車鳴笛聲、隔壁桌的談笑聲,全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換工作?
這個念頭並非沒有出現過。
可是現在,這個提議從楊鳴口中說出來,卻帶著一種不同的意味。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挺拔的身影,西裝下透出的是一種她從未在夜場客人身上見過的氣質。
他不像那些酒過三巡就開始耍酒瘋的老板,也不像那些言語輕佻的公子哥。
他的語氣很真誠。
“好。”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堅定得讓她自己都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