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城類似陸林川這樣的地頭蛇很多,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正發跡史。
大多數人隻看到了他那張永遠掛著謙卑笑容的大臉,卻不曾窺見那笑容背後的刀子。
陸林川出身新槐街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十六歲輟學後在附近做起了冷飲生意,每天推著三輪車賣冰棍,日曬雨淋。
那些年,新槐街還是南城最熱鬨的老城區之一,街市繁華,人來人往。
陸林川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二十二歲那年。
一場意外的械鬥讓他有機會替當時新槐街的老大“瘸子劉”擋了一刀,從此得到重用。
三年後,瘸子劉因病去世,陸林川用他那張能說會道的嘴與過人的心計,順理成章地接手了新槐街的地下生意。
他先是開了一家小小的台球室,隨後是ktv,再後來是幾家夜場。
十多年下來,新槐街的地下秩序幾乎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但他對新槐街的規劃遠不止於此。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新槐街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片土地的價值。
早在幾年前,當南城開始大規模城市更新時,他就敏銳地意識到新槐街遲早會成為拆遷對象。
而拆遷,對於像他這樣深諳地下規則的人來說,意味著巨大的利益空間。
尤其是過去的半年,陸林川幾乎投入了全部精力為新槐街的拆遷做準備。
他走訪了南城的幾位有影響力的開發商,暗中說服街區內的幾個關鍵戶主支持他的計劃,甚至托人向規劃局送了不少好處,隻為打聽新槐街改造的最新消息。
在他的設想中,一旦拆遷啟動,憑借自己在街區內的影響力和對住戶情況的了解,他完全可以從中獲取豐厚的利潤。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眾興公司的突然插手,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更令他意外的是,通過衙門的關係,他得知眾興公司背後站著新上任的副市陳慶。
這意味著他精心籌劃的一切可能付諸東流。
陸林川不是沒有考慮過放棄,但對這塊肥肉的渴望已經深入骨髓,讓他無法輕易抽身。
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人。
幾乎沒人知道,幺雞與陸林川之間的關係。
六年前,幺雞還隻是陸林川手下的一名小混混,因為頭腦靈活、做事狠辣而被陸林川賞識。
某次爭地盤的械鬥中,幺雞重傷了對方,因此鋃鐺入獄,判了五年。
而在幺雞服刑期間,陸林川對其家人照顧有加,每月定期送去生活費,逢年過節必有厚禮。
這種“江湖義氣”,在幺雞心中種下了難以磨滅的感激。
就在幺雞出來之後,陸林川找到了他。
兩人在一處火鍋店密談了近一個小時。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沒多久幺雞就帶著一群獄友,在新槐街站穩了腳跟,儼然成了一方新勢力。
表麵上看,幺雞的出現威脅到了陸林川在新槐街的地位。
他帶著人四處宣揚自己要“接管新槐街”,甚至打傷了陸林川派去談判的手下。
但他實際目標卻很明確,專門針對那些已經同意拆遷的住戶施壓,製造拆遷阻力。
事實上,這是陸林川精心設計的“苦肉計”。
他讓幺雞扮演不可控的“瘋狗”角色,自己則裝作無可奈何的受害者。
這場戲的核心目的很簡單:要麼逼迫眾興公司知難而退,讓原本的計劃得以實施。
要麼迫使楊鳴不得不與陸林川進一步合作,分享新槐街拆遷中的巨大利益。
陸林川深知楊鳴的背景。
在南城道上,對方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存在。
但陸林川賭的是楊鳴已經將重心轉向正當生意,不會輕易動用黑道力量解決問題。
而一旦楊鳴真的出手,他就可以順水推舟,以調停者的身份出現,從中獲取最大利益。
更為陰險的是,如果事態真的失控,陸林川完全可以撇清關係,將一切責任推給剛出獄的幺雞,一個完美的替罪羊。
畢竟在外人看來,幺雞隻是一個剛出來、意圖重新樹立威信的亡命之徒,而非陸林川精心布置的一枚棋子。
這種雙重博弈的精妙之處在於,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陸林川都能從中獲益。
如果眾興公司退出,他直接接手。
要是楊鳴強硬推進,他就退而求其次,爭取分一杯羹。
即使最壞的情況發生,他依然能全身而退,留待下次再謀劃。
所以當陸林川在君悅酒店一臉賠笑地向楊鳴訴說幺雞的“威脅”時,他自信的相信,沒有人能看出他的算計。
或許換作旁人,確實會被這場精心設計的苦肉計所蒙蔽。
陸林川那張時刻帶著笑容的臉上每一絲細微表情都經過千錘百煉,知道在什麼時候展現謙卑,什麼時候露出憂慮,什麼時候流露出無奈。
他的眼神、語調、甚至手指摩挲茶杯的節奏,都是表演的組成部分。
多年來,無數人在這種表演麵前繳械投降,信以為真。
但楊鳴不是“無數人”中的一員。
在他的世界裡,信任是一種奢侈品,隻有極少數人才能享有。
就連那位現今如日中天的大哥黃海,楊鳴都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從不輕易袒露心跡。
陸林川的一舉一動落在他眼中,被拆解、分析、重組。
那些刻意編排的情緒波動,在楊鳴看來都顯得有些刻意。
這些細微的破綻,對常人或許微不足道,但對楊鳴這樣在刀尖上行走多年的人來說,卻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無法忽視。
他看似認真地聽著陸林川的訴說,甚至適時地點頭表示理解,仿佛完全接受了這個關於街頭混混阻礙拆遷的故事。
但在這表麵的配合下,他的思維早已步入另一條軌道,開始解構陸林川真正的目的。
他從不輕信任何人的表述,隻相信自己的判斷和親眼所見。
這種近乎偏執的謹慎,讓他在多次的暗算中全身而退,也讓他在危機中化險為夷。
或許,這正是陸林川最致命的錯誤,他低估了楊鳴的敏銳,也高估了自己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