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阿爾蒙特。
地球另一端入夜之時，這裡正是清晨。
老胡虔誠地跪在地上，將一本書捧在胸前，麵向太陽完成了自己的禱告。
並不是所有東方血脈的人都在大災變之前回到了那片土地，有些人就像大樹上散落的種子，已經在異國他鄉紮下根。
對老胡來說，這裡就是他從小到大長大的故鄉，雖然他也憧憬著更老一輩人口中那片富饒寬廣的土地，但畢竟他的家人，他的兒女子孫，他的親朋好友，都在這個地方。
當今的他，連那裡的語言都說的不太順暢了，大災變之前幾次回鄉祭祖，也已經讓他知道自己不再適合那裡的水土氣候、生活節奏，故而曾經東方發出通告的時候，他還是選擇留在這裡。
剛剛站起身，老胡聽見身後傳來自己兒子的聲音。
“父親，你又在參拜那個先知了，上次文森特他們不是已經明確反對過這件事了。”
“反對？我還反對他們去拜他們那個神呢。”老胡哼了一聲。
“文森特那豬玀一樣的腦袋也就隻會盲信他那個神明了，也不相信那位神到底幫到他什麼了。”
“可是文森特確實掌握了一些神跡一樣的能力啊！”
“那是你被他蒙騙了。”老胡道：“先知在書裡留下了教誨，那些所謂的神跡，也不過隻是能被人掌握的異能罷了，正如我也掌握了增強體魄的能力，這並非神的恩賜，而是源於我們自身。”
“哪怕這一切真的源自於一個所謂的神，那個神也隻不過是一個強大的超凡者罷了。”
“我看是那個先知蒙騙了你！”老胡的兒子抱起了胳膊，頗為不屑道：“而且隻不過是力氣大點罷了，怎麼跟文森特那種可以操縱風的能力比？”
“你對你的先知這麼虔誠，他會從東方過來救你嗎？”
“你再胡說，我打斷你的腿。”老胡怒了，他揚起手一巴掌甩在自己兒子臉上，而後將手中的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現在，滾回你的房間把這本書抄一遍，抄不完就不要出來吃飯了。”
“是我自己選擇遠離那片土地，留在這裡這是我應得的罪業。”
“而且我堅信，先知一定會來到這裡，為這片罪惡的土地帶來救贖。”
“這本書上的東西已經救過我們多少次，如果你再以這個態度非議先知，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後悔的！”
被超凡者老爹抽了一巴掌的年輕人慘叫一聲，直接踉蹌著退了好幾步，扶著桌子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而老胡已經不願意跟他說話，嘭地摔上了房門。
“……嘶……”
用手摸了一下嘴角，年輕人發現那裡已經滲出了血跡，很快，半邊臉都火辣辣的疼痛，明顯已經感覺腫脹起來。
“老東西，要是媽媽還在……”他低聲罵了一句，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看著旁邊的書，年輕人甚至一度想撕了它，但想想剛才自家父親那一巴掌，終究還是沒敢，最終歎了口氣，拿起書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另一頭，老胡走出房門之後，來到院落之中。
他所在的地方已經算得上是個正經的幸存者營地，有不少與老胡相似的東方麵孔，實際上他們這群人情況都差不多，大都是從唐人街一路遷移到這裡的，畢竟唐人街地處市中心，實在稱不上安全。
當然，這裡的居民也不止東方後裔，不過還是以有色人種居多，白人就比較少了，至於另外那些白人……
老胡想到這裡，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些眼高於頂的家夥大都在文森特身邊聚集著。
人以群分，大災變之後，他們就沒有收到過官方的消息，隻聽偶爾遊蕩在城市裡的幸存者提起城市另一頭有個軍方建立的安全區。
沒有人想靠近軍方，誰都不想，老胡他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又把營地向反方向遷移了三十裡地，這才在這裡安頓下來。
如今附近較大的勢力就三個，除了老胡他們這裡，還有文森特為首的白人社群，以及另一批以一個叫老約翰的超凡者為首的黑人團體。
小隊伍小團體就更多了，老胡他們的隊伍在收集物資的時候總是能遇見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他們手持槍械，活躍在城區廢墟之中，獨自生存。
不過好處是，當下的幸存者們，大部分時間還是互不招惹，對於老胡來說，至少營地中這些人相處起來還算融洽。
“胡！你快過來，我似乎聽到電台裡有什麼聲音，好像是你們那邊的語言！”
有個皮膚黝黑的高個子老者剛從外麵回來，那是老胡一位朋友，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老胡，朝這邊喊了一聲。
電台？
老胡一愣。
電台能用他是知道的，畢竟東方有些消息大災變前就傳了過來，大災變之後，他們又借助各種零件自製了一些比較簡單的無線電裝備，用以在車隊裡通信。
他們是真的很需要這種東西，營地中幾乎人人有車，這是他們能夠在大災變之後生存和遷移的關鍵。
但這些東西也就僅限於短距離通信，兩輛車開的稍微遠一點就聽不清東西了，又怎麼會接收到完全不知道哪裡來的信號？
難道……
院子裡的一群人對視一眼，趕忙放下手中的事，一同簇擁著來到營地裡停車的地方，遠遠就看見那裡已經圍著幾個人，是和黑人老者一同收集物資的隊友。
“我把胡找來了，都讓開，都讓開！”
老胡東方話雖然講不利索，但聽還是很容易聽懂的，而今在大部分東方人早已返回故土的當下，他確實是這裡最了解東方語言的人之一了。
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老胡也不客氣，直接往車裡一坐，守著那電台。
“滋滋……”
一陣電流聲中，一個聲音逐漸清晰起來，大災變前常常關注東方新聞的老胡神色忽然定住了，他幾乎一瞬間就聽出來，這是東方那位總秘書長的聲音。
這聲音似乎在循環播放，老胡他們來的時候，正巧趕上第一遍結尾，第二遍開頭。
“……同胞們、朋友們，我很榮幸，能在這裡，在此刻，代表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向你們講話。”
那沉穩厚重的聲音一出現，老胡就忽然感覺自己眼角一酸，整個人像是瞬間踏實了。
不止是他，人群中也有不少能聽懂的人有了同樣的感觸。
令有些人著急起來：“彆光自己聽啊，你倒是快講講這說的是什麼！”
聽見這話，老胡忙搓了搓臉，順著電台裡的聲音翻譯起來，他說話有些磕絆，畢竟並非專業的翻譯人員，不過倒是也能讓人理解。
於是一群人終於聽懂了那些話的含義。
“……經由無數戰士的努力奮鬥，經由泰蒙科研區工程師們的辛勞付出，經由蘇總指揮的指導與引領，我們終於建立了如今這可以麵向全球的廣播係統，通過它，我的聲音終於能抵達你的耳畔。”
“同胞們，我深知苦難的重量，我們目睹了城市的淪陷，也經曆了至親離去的痛苦，在絕望的深淵中跋涉了太久。”
“今天，我們終於聽見了彼此的聲音，這並非苦難的終結，卻可以說是黎明前最清晰的宣告：我們沒有被滅絕，我們依然存在！”
翻譯到此處，老胡停下喘了幾口粗氣，身邊有朋友拍了拍他的後背，讓其暫且平複心情。
看了眼站在四周沉默的同伴們，老胡跟上那聲音，接著說道：
“……我們失去的已經太多，但如今，我們應當明確的知道，未來的長路，還有許多挑戰，需要每一個幸存下來的生者努力向前！”
“同胞們，不要害怕，不要擔憂！”
“我們已經從浩劫中走出，正站在一個嶄新文明的，這不是舊世界的簡單複原，而是全人類在烈火中淬煉出的新生！”
電台中那略有蒼老的聲音此時更加有力了起來，連帶著老胡也提高了聲調，他不清楚自己翻譯的對還是不對，但順著那意思，他語調激昂的放聲道：
“在百萬年以前，人類就發現了火，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研究它，掌握它，借助它的力量，成為了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種族，建立了璀璨的文明！”
“三個世紀以前，人類又發現了電，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研究它，掌握它，借助它的力量，我們甚至能夠脫離大地的束縛，走向遙遠的深空！”
“當今，靈力以一種強硬而不容反抗的形式來到了這個世界上，為我們帶來了殘酷的損傷，但也打開了前往新世界的大門，當今，事實已經證明，我們依舊能夠研究它，掌握它，最終憑借它的力量，讓我們的文明得以涅槃，走向新生！”
“同胞們，朋友們！”
“道路依舊漫長，挑戰依舊嚴峻，但我們已經不再孤單，憑借重聚的力量，憑借我們永不磨滅的勇氣與智慧，我們終將驅散最後的長夜！”
“而今，我們將立即行動，恢複國家核心功能！”
“各避難所，各安全區，各基地，都將搭建起大型通訊鏈路。我們將建立全國聯合指揮體係，共享資源，統籌調度，協同防禦——讓每一份力量都流向最需要的地方！”
講到這裡，老胡的聲音突然卡殼了，他望了一眼遠方廢墟一般的城市，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痛苦，對於大洋彼端的那片土地，如今他更加向往。
這次，出聲催促他的人都變少了，但電台裡的聲音卻片刻沒有停止，依然回蕩在這停車場上。
頓了片刻，老胡還是出聲繼續念了下去。
“……我們將重建科研機構，集中力量攻堅克難，恢複安全區電力供應，重建基礎醫療體係，重啟教育傳承。”
“我們將捍衛每一個生命的尊嚴，無論你身處哪個據點，都是國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將建立安全的交通走廊，輸送關鍵物資，支援處境艱難的同胞——一個都不能少！”
“在不會太久的將來，我們會重建我們的家園。”
“海曲的舊城區被災難摧毀了，海曲人民卻用自己的雙手建立了末世裡的第一個安全區。”
“將來，我們會重新建立起一個新的海曲市，還有新的霧都、新的金陵、新的申城，我們的子孫會親眼看到，蘇杭的煙雨、曆城的泉水、還有雲夢的波濤。”
“我們昔日的文明被大災變埋進了廢墟裡，但仍存於世的人們終將在廢墟上建立起新的奇跡。”
講著講著，老胡的眼神忽然又明亮起來，他看著身邊的同伴們，朗聲開口道：
“在同樣不會太遠的將來，我們還要走出去，到歐洲，到美洲，抵達每一片陸地，跨越每一片海洋，在焦土之上，重建所有失落的晨曦！”
“事實已經證明，災難打不倒我們，而打不倒我們的，都將會使我們更加強大！”
“今時今日，我們已然借這電波重聚於黎明。”
“來時來日，我們必將真正重逢於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