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名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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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警察教育錢大榮,梁九善眼神裡透著憤怒與無助。錢大榮從去年九月開始就欺負他和姐姐,自己已經報過兩次案了,可是有用嗎?沒有用!

梁九善的眼睛盯著魏長鋒手中拿著的搪瓷杯,杯身上印著“為人民服務”幾個紅字,杯口還冒著熱氣。

或許是“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字給了他勇氣,梁九善啞聲道:“魏警官,錢大榮欺負我不是第一次,他在學校裡就經常丟我書包、踩我課本,他還和其他同學一起把我堵在廁所不讓我上課、把我按在水池裡逼我喝臟水。這回我和他打架,是因為他說那些惡心的話,我才……”

錢大榮與梁九善是同班同學,也是十五歲年紀,但他發育良好,體型壯碩,唇邊小胡須已經很是茂盛,聽到梁九善的話絲毫不慌,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梁九善,你姐本來就發育得好,那對奶子蹦蹦跳跳的勾引人,怎麼還怪起我來了?”

梁九善眼睛都氣紅了,二話不說衝上去就給了錢大榮臉部一拳頭:“流氓!我打死你這個臭流氓!”

錢大榮眼睛一瞪,戾氣十足,抬手一腳就踹了過去:“媽的,敢打老子!”

魏長鋒眼疾手快,長臂一伸,將梁九善往後一拉,躲開了錢大榮那一腳。

梁九善心中有一團憤怒的火苗在熊熊燃燒,還想衝上前去,卻被魏長鋒死死拽住胳膊:“彆衝動!”

一道人影飛奔而來,一把將錢大榮抱住。

這道人影正是接到派出所電話後匆匆趕來的錢大榮母親趙豔紅,她抬手指向梁九善,尖聲罵了起來:“你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野種,敢打我兒子!”

錢大榮的父親錢建設也走進警務大廳,皺眉對魏長鋒說:“魏警官,這回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是梁九善動手在先,一拳頭就衝著我家大榮眼睛去,真是心狠手辣啊。他在派出所都這麼肆無忌憚,可想而知在學校表現有多麼惡劣!如果不好好教育,將來說不定是個殺人犯。”

有了父母撐腰,錢大榮眼珠一轉,捂住眼睛嚎叫起來:“唉喲,我眼睛,我的眼睛!梁九善在派出所打人,把我眼睛打瞎了,我要報警!”

看兒子嚎叫,錢建設慌忙上前查看傷情,輕聲安撫著兒子。

趙豔紅則戳著梁九善的臉罵人。她的嗓門很高,罵起人來不重樣,劈裡啪啦一通輸出,聽得所有人都腦仁疼。

因為錢大榮父母的參與,警務大廳裡頓時熱鬨了起來。

“都彆吵了!這裡是派出所,不是吵嘴打架的地方!”魏長鋒語氣嚴厲,“錢大榮剛才出言汙辱女性,你們做家長的應該好好教育他。至於你……”

魏長鋒將目光轉向梁九善:“再怎麼生氣,也不能在派出所打人,你這完全有理變成沒理,是不是?”

錢建設處理這些事情輕車熟路,笑著過來遞煙,魏長鋒擺手拒絕。他也沒介意,順手將煙夾在耳朵上:“是是是,魏警官,我們都聽您的。大榮犯了錯誤,應該道歉,我們回家後一定好好教育。”

趙豔紅惡狠狠地看著梁九善:“他差點把我家大榮的眼睛打瞎,這帳怎麼算?”

錢建設查看過兒子的傷勢,知道沒什麼大事,倒是梁九善嘴角流血、麵部淤青,一看就傷得不輕。他從包裡拿出兩百塊,笑著充當和事佬:“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打打鬨鬨很正常,哪裡就到了報案的地步?我替大榮給這位同學道歉,賠兩百塊給他,好不好?”

趙豔紅收到丈夫傳遞過來的信號,這才哼了一聲,衝著梁九善“呸!”了一口,“看在你沒爹沒媽少教養的份上,這次我就放過你。以後如果再打我家大榮,我讓退學信不信?梁九善,你要是還想繼續讀書,就彆惹我兒子,聽到了嗎?”

錢大榮得意洋洋地看向梁九善,眼神裡滿是挑釁,似乎在說:怎麼樣?我說過,你小子鬥不過我!

魏長鋒重重一拍服務台:“趙豔紅!現在我們正在調解,你不要激發矛盾,曉不曉得?”

金烏路派出所位於城北,轄區內國營大廠居多,這兩年國企改革人心浮動,治安問題頻發,派出所民警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為一件未成年糾紛耽誤這麼久,魏長鋒的脾氣也暴躁起來。

派出所經費有限,警務大廳的服務台是紅磚砌築、水泥抹麵,魏長鋒這麼一拍,發出沉悶的聲響。

趙豔紅眉頭跳了跳,看一眼錢建設之後,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錢建設連連點頭:“是是是,魏警官批評得對,我愛人這話的確說得不對。”他轉過頭看著梁九善,“你學習成績好,中考肯定能上宴城一中,怎麼可能會讓你退學呢?這樣,我和一中校長提前打個招呼,學雜費予以適當減免,廠裡每個月給你一定的生活補助,好不好?”

上晏城一中是梁九善的夢想。

晏城一中可是市裡最好的高中,師資雄厚、教學樓、操場、宿舍都是全市最好的,重點大學比例高達40。可以說,考進一中就相當於一隻腳邁進了大學的門。

當年梁七巧中考成績優秀,原本可以上晏成一中,但她為了照顧弟弟選擇繼續留在紡織廠子弟中學讀書。

梁七巧的夢想是等明年她考上大學離開晏城,梁九善到一中讀寄宿,那裡的宿舍條件在全市都是一流的。

隻是,一中的學費高、生活費高,隻要一想到這個梁七巧就頭疼。

減免學費、生活費,這個條件對於渴望繼續上學、減輕姐姐經濟負擔的梁九善是多麼地誘人。

梁九善內心在不斷掙紮,胸口燃燒的那一團火越燒越旺,他想叫、想鬨、想硬氣地仰著頭,對錢建設說一句:彆想收買我!我決不原諒錢大榮。

可是,他想上學!他也想讓姐姐安心去追逐她的夢想。

梁九善更緊地捏住襯衫上的扣子,任由那顆帶著銳利堅角的金屬紐扣刺破掌心。

錢建設笑了:“梁九善,你就原諒錢大榮,好不好?”他有些得意,得意於自己對人性的拿捏。不過是個小娃,隨便丟點好處就折了腰。

“好。”艱難地說出這個字,梁九善低下了頭。

眼見得雙方達成和解,警務大廳終於安靜和諧,魏長鋒也鬆了一口氣,示意李振良拿出一份調解書,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然後遞了過去:“行了,既然雙方達成和解,那就在這上麵簽字吧。”

站在一旁的薑淩感受到了梁九善的痛苦與無奈。

他年紀還小,並不懂人性的黑暗。

他一次又一次的退讓,將會成為未來刺向自己的尖刀。

薑淩也不能責怪派出所民警的處理方式。

她在派出所工作了四年,雖說很少參與外勤工作,但因為大多數同事吃、住都在派出所,相互之間還算了解。魏長鋒今年四十歲,作為資深民警,深知“窩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在解決類似糾紛時通常都是“和稀泥”的態度,免得激化矛盾,最終造成更大的傷害。

薑淩曾經不解,為什麼要和稀泥?魏長鋒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我年輕時也不懂,處理一次丈夫家暴案件時很硬氣,直接將男方拘留了半個月,沒想到男方因為留下案底被單位辭退,一怒之下將妻子捅死。唉!經過那件事情之後,遇到家庭內部矛盾、親戚同事或同學之間的矛盾,我都會儘量調解。”

薑淩能理解魏長鋒,可現在這個案例很特殊。

錢建設明顯在給梁九善“畫大餅”,且不說這些補助能不能真正到位,即使到位所有錢都是單位出,錢建設一家除了那兩百塊錢並沒有任何損失。

錢大榮連句道歉都沒有,態度極其囂張,也沒有因為這次報警而受到懲罰。

因為沒有感覺到痛,所以錢家人根本就不會改。

再來看梁九善,他雖然答應和解,但內心卻感覺到屈辱。

他是個敢於鬥爭的人,不然也不會直接跳過學校來報警。錢家人拿錢砸人的行為讓他內心抵觸,但現實卻在不斷逼著他低頭。

這種矛盾會日夜煎熬他的內心,以至於他在姐姐死後無法原諒自己。他放棄學業,追凶六年,是對錢大榮的仇恨,也是一種自我放逐。

“如果我姐姐還活著……”梁九善的喃喃自語再次在薑淩耳邊響起。

怎樣才能幫助梁九善,避免他未來的悲劇人生?

重生而來的薑淩知道,雖說《未成年人保護法》於1991年通過、1992年實施,但還存在一些有待完善的地方。再加上1993年人們對未成年犯罪認知不充分、社會保護機製不健全、司法保護力度不足,因此錢大榮有恃無恐。

“老魏。”薑淩輕輕喚了一聲。

“什麼事,小薑?”魏長鋒抬眼看向薑淩。

薑淩剛分配到派出所一個多月,因為她是所裡唯一的一名女性,姚所長很是關照,沒讓她跑外勤,隻負責檔案與文書工作。她性格內向,平日裡話很少,不怎麼與同事交流,今天主動過來,這讓魏長鋒有些詫異。

薑淩抿了抿唇,繃著臉並沒有笑容,維持著自己新手菜鳥的謹慎本分:“老魏,讓我參與一下這個案子吧?”

金烏路派出所裡一共12位在編民警,所長1人,副所長1人,案件民警4人,社區民警3人,戶籍民警1人,文員2人。人員簡單,同事關係融洽,分工沒那麼嚴格,經常互幫互助。

魏長鋒因為年紀較長,被大家尊稱為“老魏”,他原本就想拉薑淩進案件組,畢竟在處理某些案件時需要女警在場,現在見薑淩主動過來,魏長鋒自然沒有拒絕:“行,那你跟著我,先熟悉一下案件處理流程。”

薑淩與魏長鋒對話的同時,值班民警李振良示意錢大榮在筆錄本上簽了名,又喊梁九善過來,梁九善看著筆錄本發呆,半天沒有落筆。

“魏警官,既然已經調解完,那我們先回去了啊,廠裡一堆的事。”錢建設插了一句話,並沒在意身邊站著的薑淩。

魏長鋒還沒有說話,薑淩先開了口:“你們暫時不能走,我有話說。”她語氣嚴肅,目光清冷,莫名給了錢建設沉重的壓力。

薑淩前世在監獄見過無數罪犯,一眼掃過就知道他是初犯還是屢犯、真心悔過還是死性不改,在長期對他們進行心理評估的過程中,薑淩早已練就出一雙利眼,心虛之人根本不敢與她對視。

“哦,好。”錢建設晃了晃神,下意識地應了下來。他在紡織廠工作了二十多年,任副廠長已有七年,見識過各種場麵,沒想到這個小女警看著纖瘦清秀沒什麼存在感,一開口卻讓人內心生出股說不出來的拘束感。

趙豔紅卻有些不服氣,斜著眼睛看向薑淩,神態與錢大榮望向梁九善時一般無二,帶著三分不屑、三分嘲諷,還有四分傲慢。

“你是哪個啊,魏警官還沒說話呢,你充什麼老大?”趙豔紅在紡織廠工會工作,經常協助派出所處理廠內職工的糾紛,知道薑淩是剛入職的民警沒什麼話語權,趙豔紅根本就不怕。

魏長鋒第一時間選擇維護薑淩:“你們乾什麼?這位是我們派出所民警,她讓你們留下來,那就留下來。梁九善還沒簽字呢,你們慌什麼!”

梁九善原本就不願接受調解,聽到這話立刻放下手中筆,梗著脖子說:“我不同意調解!錢大榮經常欺負我,上次把我眼睛打傷,上上次打破我腦袋,用椅子砸傷我腳趾,這些……我可以諒解,但他汙辱我姐姐,是個臭流氓,警察應該把他抓起來坐牢!”

“我呸!”趙豔紅一聽頓時炸了毛,如果不是在派出所她早就一巴掌呼了上去:“讓我家大榮坐牢?我看你才應該坐牢。”

錢建設也不高興地皺起了眉毛:“梁九善,這次是你打人在先,不要老是冤枉我家大榮。”

趙豔紅沒什麼文化,剛嫁進錢家時錢建設對她很不滿意,好不容易有了兒子在家裡站穩腳根,她把錢大榮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裡舍得讓他受半點委屈?當下便接過話為兒子辯護:“你那個姐姐我知道,比其他同學都發育得好,胸大屁股大,在學校裡名聲本就不好,我家大榮說幾句怎麼了?彆給臉不要臉!”

“我!你們……”梁九善不想哭的,可是眼淚不爭氣地溢出,在眼眶裡打轉轉。他六歲時便沒了父母,是姐姐將他一手養大。眼見得錢大榮被父母護得嚴嚴實實,顛倒黑白反過來罵姐姐名聲不好,一顆心像在油鍋裡煎熬,火燒燎燎地痛。

一名身形窈窕的少女匆匆趕到派出所,剛走到警務大廳門口便聽到趙豔紅的話,秀麗的麵龐氣得通紅,咬著牙走到梁九善身邊,伸出手緊緊拉著他胳膊,低聲道:“九善,我們走!這些人,不要理他們。”

梁九善側頭看向少女,淚水控製不住地往下落:“姐……他們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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