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燈的青焰在泥地裡微弱地跳動著,映著井口一圈濕冷的石頭,也映著我指尖殘留的、被幻象灼傷的刺痛感。
那聲濕漉漉的低笑,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耳膜深處,久久不散。
後院死寂得令人窒息,隻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撞擊肋骨的回響。
我摸索著,指尖發顫,終於觸到掉落在泥濘裡的引魂燈銅提梁。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激靈了一下,混亂的思緒被強行拽回一絲清明。
“青鸞?”我試探著在心底呼喚,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
沒有回應。隻有井底深處那股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惡意,無聲地彌漫上來,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那部相機…那吞噬活人的凶物…它到底是什麼?古井預警從未如此清晰、如此充滿直接的殺意!
它就在這座城市裡,像個饑餓的幽靈,正在尋找下一個獵物。
我必須立刻回前廳!通幽閣的陣法,那些祖師爺傳下來的、浸透了歲月和符咒的器物,是我僅有的依仗。
留在這裡,被古井溢出的陰氣和那凶物的無形窺視夾在中間,隻會讓我像個活靶子。
我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土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彎腰,撿起引魂燈。
幽青的火焰似乎感知到我的決心,掙紮著旺了一點點,驅散開腳邊一小圈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不再遲疑,我憑著記憶和對空間細微氣流變化的感知,轉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著通幽閣後門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濕滑的苔蘚和鬆動的碎石上,腳步虛浮,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引魂燈在我手中搖晃,那點青芒在無邊的黑暗裡,微弱得像隨時會熄滅的螢火。
摸索著推開沉重的、帶著朽木氣息的後門,踏入通幽閣前廳。
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前廳的空氣乾燥許多,帶著陳年木頭、舊書、灰塵和無數器物混雜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
這股熟悉的氣味像一層無形的屏障,多少隔開了後院那口古井帶來的、幾乎凍結靈魂的陰冷。
我靠在門板上,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胸腔裡擂鼓般的心跳才稍稍平複一絲。
疲憊像潮水一樣湧上來。之前的巡夜預警耗儘了我大半心力,那股強行撕裂黑暗、將吞噬活人景象塞進我腦海的衝擊力,餘波仍在神經末梢隱隱作痛。
我摸索著走向櫃台後麵那張寬大的、墊著厚實軟墊的老榆木圈椅。
椅子的弧度貼合著身體的疲憊,坐下時,骨頭縫裡都透出一聲酸軟的歎息。
沒有點燈。
對我而言,光明是奢侈品,黑暗才是常態。
前廳巨大的窗戶外,城市熹微的晨光已經開始滲透進來,但隔著厚重的防塵簾布,隻能感受到極其微弱的光線變化,空氣裡懸浮的塵埃顆粒在極其緩慢地沉降。
一種沉滯的、時光仿佛凝滯的安靜籠罩著整個空間。
隻有我自己輕不可聞的呼吸聲,還有……後院那口井,隔著門板和牆壁,似乎還在無聲地散發著陰冷的氣息,提醒著我昨夜所見絕非虛幻。
困意沉重地壓著眼皮。就在意識即將滑入混沌邊緣的那一刻——
叮鈴鈴——!!!
尖銳、急促、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瘋狂的門鈴聲,毫無預兆地炸響!像一把生鏽的鋸子,狠狠鋸斷了通幽閣沉滯的寂靜!
“呃!”我猛地從圈椅上彈起,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鈴聲太急、太凶,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恐慌,瘋狂地撕扯著空氣。
緊接著,是沉重、混亂、如同困獸瀕死掙紮般的砸門聲!
砰!砰!砰!
“開門!開門啊!老板!救命!快開門!”一個嘶啞、破裂、浸透了絕望的男聲穿透門板,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顫抖,瘋狂地撞擊著我的耳膜。
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那聲音裡的恐懼如此濃烈,幾乎化為實質的寒氣,順著門縫鑽進來,瞬間驅散了我殘存的睡意。
古井的預警,那部吞噬活人的相機……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
我幾乎是撲到門邊,手指有些發僵地摸索著沉重的門閂。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指尖一顫。
嘩啦!門閂拉開。
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麵猛地撞開!
一股裹挾著清晨微涼空氣和濃烈汗臭、煙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淡淡鐵鏽腥氣的風,猛地灌了進來,衝得我後退半步。
一個沉重的身影帶著巨大的衝勢撞入前廳,腳步踉蹌,差點撲倒在我身上。
我下意識地側身避開,同時伸手虛扶了一把。
指尖觸碰到他的手臂,隔著粗糙的廉價化纖外套布料,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體在劇烈地、不受控製地顫抖,肌肉緊繃得像石頭,汗水浸濕了布料,冰冷粘膩。
“老…老板!我叫張海。救命!救救我女兒!那東西…那東西吃人!它…它把我女兒吃了!”男人的聲音就在我耳邊炸開,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瀕臨崩潰的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他大口喘著粗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濃重的煙味和隔夜的酸腐氣息噴在我臉上。
我能“感覺”到他。
通靈瞳雖然沉寂,但一種本能的、近乎野獸般的感知被眼前這人散發出的濃烈絕望和恐懼徹底激活了。
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眼球布滿血絲,像熬乾了油的燈芯。
他的“氣息”混亂汙濁,被一種深重的、粘稠的黑色驚恐死死纏繞,如同溺水之人。
而在這團混亂汙濁的氣息深處,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冰冷惡意!
和昨夜古井幻象中,那部相機散發出的氣息,同源!
果然!
“什麼東西?”我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冷硬,“說清楚!”
“這個!就是它!”張海像是被我的聲音刺激到,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嚎。
他手忙腳亂地扯下一直死死抱在懷裡的一個灰撲撲的、用舊床單胡亂包裹的布包,仿佛那東西燙手一般,帶著一種混雜了極度恐懼和憎惡的力氣,狠狠砸在離我最近的紅木櫃台上!
咚!
一聲悶響。布包在光滑的櫃台上滑了一下,散開了。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死寂、帶著塵埃和陳舊金屬氣味的氣息,瞬間從散開的布包裡彌漫出來。
這氣息極其微弱,普通人根本無法察覺,但落在我被通靈瞳淬煉過的感知裡,卻像投入滾油的一滴水!
嗡!
腦袋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刺痛!
雖然遠不如昨夜古井邊那般狂暴,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了神經!
昨夜幻象中那慘白的閃光、女孩扭曲尖叫的臉、深不見底的幽暗鏡頭……所有畫麵碎片瞬間在黑暗的意識裡炸開!
我甚至不需要“看”。
我的指尖,隔著空氣,都能清晰地“觸摸”到從那布包散開處散發出的無形漣漪。
冰冷,粘稠,帶著一種貪婪的、永不滿足的……饑餓感!
就像一頭蟄伏的惡獸,剛剛飽餐了血肉,卻依舊舔舐著獠牙,意猶未儘地窺視著新的獵物。
散開的灰布中央,安靜地躺著一部相機。
老式的,方方正正的金屬機身,蒙皮已經磨損剝落,露出底下暗啞的金屬底色。
最刺眼的是鏡頭——那巨大的鏡片,在昏暗的前廳裡,竟隱隱透出一種凝固血液般的、令人心悸的暗紅色澤。
血瞳!
就是它!昨夜撕裂我黑暗,向我展示吞噬活人景象的凶器!
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