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緊繃到極限的弦驟然鬆弛,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骼,軟軟地向後倒去。
視野裡最後的光景,是後院塌陷巨坑被填平後揚起的、緩緩飄落的煙塵,在初升晨光中泛著微弱的金邊。
隨後,潮水般的黑暗溫柔地、無可抗拒地湧了上來,淹沒了所有色彩與形狀。
意識在徹底沉沒前的最後一縷微光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死死鎖定了兩個感知——
牆角,那片被煙塵覆蓋的陰影裡,那點屬於秦無涯的、微弱到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生命靈光。
它不再是之前那種隨時會熄滅的飄搖狀態,而是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跳動了一下!
像一顆被深埋地底、終於觸碰到雨水的種子,頑強地搏動起第一縷生機。
那點靈光微弱依舊,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錨定,牢牢依附在他身邊那柄布滿裂痕、琴弦儘斷的琵琶殘骸之上,不再潰散。
還有肩頭,小青鸞那聲細微的、帶著劫後餘生無儘疲憊卻又飽含歡欣的輕鳴。
它小小的身軀依偎著我的脖頸,青白色光焰穩定地燃燒著,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它小巧的、如同溫玉般的喙,輕輕蹭了蹭我的臉頰,羽毛的觸感帶來一絲細微的癢意,像是一個無聲的確認與安慰。
最後灌入耳中的,是後院坑洞中心,那口新生的泉眼,汩汩流淌出的清澈泉水聲。
水流叮咚,帶著山澗初融般的清冽氣息。
而在那水聲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穿透了所有疲憊與黑暗的…聲音,如同最純淨的玉石相擊,又似嬰兒脫離母體後發出的第一聲啼哭——清脆、稚嫩、充滿了新生的懵懂與蓬勃的生機!
這聲音…是古井的本源?是初代閣主意誌消散後,留下的最純淨的生命回響?
念頭尚未清晰,無邊無際的疲憊與空乏,如同億萬斤沉重的黑色潮水,終於徹底淹沒了最後一點感知。
意識,沉入了一片溫暖、寧靜、沒有夢境的…深眠。
……
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如同從最深的海底緩緩上浮。
最先恢複的,是嗅覺。
一種混合著雨後泥土清新、草木汁液微澀、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般純淨水汽的味道,縈繞在鼻端。
沒有血腥,沒有焦糊,沒有汙穢的腥氣。隻有純粹的、洗滌靈魂的…新生氣息。
緊接著,是觸覺。
身下是柔軟乾燥的稻草?
不,更像是某種溫潤的、帶著奇異生命力的苔蘚,厚厚地鋪了一層,溫柔地承托著身體。
臉頰能感受到溫暖的光線,帶著清晨特有的、並不灼人的熱度。
然後,是聽覺。
潺潺的水聲,近在咫尺。
不是河流奔湧,而是泉水叮咚,清澈悅耳,如同最溫柔的樂章。
水流聲中,間或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鳥鳴,充滿了生機。
意識一點點凝聚。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嘗試了幾次,才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光線湧入,有些刺眼,但並不難受。
視野模糊、搖晃,如同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
我…還活著?
這裡是…通幽閣後院?
模糊的視線努力聚焦。
後院…變了。
不再是之前那個被汙穢眼球覆蓋、被巨門撕裂、被爆炸摧殘的焦土煉獄。
塌陷的巨坑不見了。
地麵被一種厚厚的、散發著柔和綠光的奇異苔蘚覆蓋,踩上去一定柔軟舒適。
坑洞中心的位置,正是那口新生的泉眼。
清澈的泉水正從泉眼中汩汩湧出,形成一條小小的、蜿蜒的溪流,無聲地流淌過苔蘚地麵,浸潤著這片曾經飽受創傷的土地。
溪水在晨光下閃爍著碎金般的光芒,散發出純淨的生命氣息。
後院原本的圍牆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朦朧朧的、由流動的淡青色霧氣構成的邊界。
霧氣之外,隱約可見扭曲的光影,仿佛連接著另一個時空。
而在霧氣邊界之內,整個後院的空間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穩定、淨化、重塑了。
牆角…
我的目光急切地、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希冀,轉向那個角落。
煙塵早已落定。
厚實的綠光苔蘚一直蔓延到牆角。
那裡,靜靜地躺著那柄布滿蛛網般裂痕的琵琶殘骸。
而在琵琶上方,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穩定的青白色光焰,正靜靜地懸浮著、燃燒著。
是青鸞!
它小小的本源形態似乎凝實了一些,青白色的光焰更加純淨、穩定。
它小小的腦袋微微低垂,如同守護的精靈,專注地“看”著琵琶殘骸旁邊——
一團極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滅的柔和白光。
那白光隻有嬰兒拳頭大小,形態模糊不清,卻散發著一種熟悉的、屬於秦無涯的…靈魂印記的氣息!
它不再是無根浮萍般的靈光,而是被某種力量溫和地包裹、滋養著,如同沉睡在溫暖的母體之中!
那團白光的核心,隱約可見一個極其微小、卻頑強跳動的光點!
秦無涯!他的靈體核心…被保住了!雖然微弱到極點,陷入了最深的沉眠,但…生命之火未曾熄滅!
青鸞小小的光焰,正源源不斷地將一種溫和的淨化與守護之力,注入那團沉睡的白光之中,如同在守護一顆等待萌發的種子。
就在這時,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從左眼深處傳來。
我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不是用物理的眼睛,而是用那隻被重塑的…心靈之眼。
左眼的視野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廣闊!
後院的一切細節纖毫畢現:
苔蘚上滾動的晶瑩水珠,泉眼深處湧動的純淨能量,青鸞光焰中流轉的淨化符文,秦無涯沉睡靈光核心那微弱卻堅韌的搏動…
更奇妙的是,我的“目光”穿透了通幽閣的後牆,“看”到了閣內的景象!
林薇的相機碎片安靜地躺在博古架上,碎片邊緣縈繞著極其微弱的橘黃光暈,如同溫暖的餘燼。
陳鬱眼鏡的光燼處,一點碎銀般的星芒固執地閃爍,帶著不屈的意誌。
周奶奶畫框的焦黑殘骸上,柔綠的光點如同新生的苔蘚孢子,悄然萌發。
朵朵的熒光筆筆尖,一絲幾不可察的七彩流光一閃而逝…
閣內所有曾被點亮的器物,此刻都散發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餘溫”
。那不是力量的波動,而是情感沉澱後的印記,是它們與通幽閣、與我之間…無法割斷的羈絆!
這些器物的“餘溫”,如同無數條無形的、溫暖的絲線,絲絲縷縷地連接著我的意識,連接著左眼深處那枚被重塑的烙印核心。
一種前所未有的、與這些器物心意相通的感覺油然而生。仿佛隻要一個念頭,就能感知到它們承載的情感碎片,甚至…能輕微地引動它們沉澱的“餘溫”!
這就是…通感靈瞳?
這就是初代托付的權柄?連接萬器,感知其心?
肩頭的小青鸞似乎感應到了我左眼的波動,發出一聲清脆的、帶著喜悅的鳴叫,輕輕啄了啄我的耳廓。
我緩緩坐起身,動作還有些僵硬。
覆蓋著綠光苔蘚的地麵傳來溫潤的觸感。
晨光透過淡青色的霧氣邊界,柔和地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目光再次落向牆角那團沉睡的白光和守護的青鸞,落向那口汩汩流淌、帶來新生氣息的清泉,最後,透過通幽閣的牆壁,“看”向閣內那些散發著溫暖餘溫的器物。
沒有勝利的狂喜,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沉甸甸的平靜,以及…一份剛剛落在肩頭、卻已生根發芽的責任。
通幽閣的路…果然還很長,晨光、清泉、餘燼與新生的守護中,緩緩合上了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