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撫過新收的青瓷瓶,冰涼的釉麵下是晚清閨秀無聲的歎息。
古井水麵突然炸開刺耳嗡鳴——不是聲音,是萬種絕望咒罵直接灌入腦髓。
波紋扭曲成一台老式留聲機的輪廓,青銅喇叭口像溺水者張開的嘴。
“嘖,”秦無涯懶散撥了下琵琶弦,“剛清淨幾天?你這井,胃口倒是不挑。”
他指尖音波撞上無形聲浪的刹那,弦絲發出瀕死的顫音。
指尖下,一片冰涼順滑。
剛收進來的那件晚清豆青釉柳葉瓶,釉麵底下蟄伏著一段極其幽微的波動,像隔著厚厚的水,傳來女子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
這歎息太輕,幾乎要被通幽閣裡沉凝的檀香和舊木氣味淹沒。我正準備凝神,去碰觸那歎息背後的輪廓——
後院方向,猛地傳來一聲悶響!
不是耳朵聽見的。像是有人把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了我的顱骨深處,再瘋狂攪動。
“呃——!”
眼前瞬間炸開一片混沌的雪花噪點,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地向前猛傾,手肘重重撞在沉重的博古架邊緣,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架子上的幾件小玩意兒跟著叮當作響。
一股尖銳冰冷的麻意從被撞的肘尖閃電般竄上肩膀,直衝後腦勺,激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但那點物理的痛楚,眨眼就被腦子裡掀起的滔天巨浪徹底吞沒。
嗡——!
那聲音……不,那根本不是聲音!
是無數破碎的、帶著倒刺的絕望和怨毒,被粗暴地擰成一股汙穢的洪流,蠻橫地衝垮了我新近才在古井淨化後稍稍穩定下來的感知屏障。
像一萬根生鏽的針,帶著冰冷的惡意,狠狠紮進每一個感知的末梢。
女人的尖利哭嚎,撕心裂肺,尾音被絕望扯得變形;
男人低沉渾濁的咒罵,字字淬毒,充滿了毀滅的恨意;
還有孩童壓抑到極致的、令人窒息的嗚咽,混合著某種東西被反複摔砸的、沉悶而暴戾的回響……
無數種飽含痛苦的情感噪音,失去了物理聲波的約束,變成純粹的精神汙染,在我的意識深處瘋狂衝撞、咆哮、撕裂!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料,黏膩冰冷。
我死死攥著博古架的邊緣,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身體篩糠般抑製不住地顫抖。
每一次無形的聲浪衝擊,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靈魂上,帶來陣陣眩暈和強烈的嘔吐欲。
混亂中,一個清冷如冰玉相擊的意識強行切入這片翻騰的噪音之海:“凝神!怨聲凝煞,直衝靈台!守住心燈!”
是青鸞。
她的警告像一道冰冷的激流,瞬間讓我昏沉的意識清醒了一絲。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將殘存的一點精神力死死收束在眉心一點微弱的光感上——
那是通靈瞳的根基,也是此刻唯一的錨點。
如同在狂風巨浪裡死死抱住一塊冰冷的礁石。
“瞎子?”一個散漫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緊繃的聲音斜刺裡插了進來,伴隨著幾聲不成調的、略顯急躁的琵琶輪指,“搞什麼名堂?臉白得跟剛刷的牆似的。”
是秦無涯。他顯然也感知到了異常,隻是那汙染似乎更集中地衝擊著我這個新覺醒的“聽覺感知”源頭。
我根本無暇回應,所有意誌都用在對抗那幾乎要將我意識撕碎的噪音洪流上。
牙關緊咬,喉頭湧上一股鐵鏽般的腥甜。
就在這時,那混亂狂暴的“聲源”,似乎被我的抵抗所牽引,猛地一沉!
仿佛一頭無形的巨獸,舍棄了漫無目的的衝撞,將所有的惡意和重量,狠狠壓向後院那口古井的方向!
我踉蹌著,幾乎是半爬半撞地衝出通幽閣後門。
初夏午後的微熱空氣撲麵而來,帶著草木的清氣,卻絲毫無法緩解腦海中那滅頂般的重壓。
後院空寂。那口被新生綠苔溫柔覆蓋的古井,靜靜立在院心。
井口上方,原本氤氳流轉的柔和光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劇烈動蕩的、渾濁不堪的“水麵”——並非真實的水,而是空間能量被極度扭曲後形成的視覺映射。
嗡——!轟——!
那混合著哭嚎、咒罵、摔砸的無形聲浪,找到了更明確的宣泄口,一波強過一波地衝擊著古井上方的空間屏障,發出沉悶如擂鼓般的巨響。
渾濁的能量水麵瘋狂沸騰,如同燒開的熱油。
“嗬……”我倒抽一口冷氣,踉蹌著衝到井沿邊,雙手死死扣住冰涼濕潤的石台邊緣,才勉強穩住身體。
冰冷的觸感稍稍刺醒了一絲昏沉。
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井沿青苔的瞬間,異變陡生!
井口上方那片沸騰的渾濁“水麵”,猛地向內坍縮!
狂暴的聲浪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約束、塑形。
混亂的波紋劇烈扭曲、拉伸,不再是無序的沸騰,而是飛快地凝聚、勾勒……
僅僅一兩個呼吸間,一個由動蕩水紋構成的、極其詭異的輪廓清晰地顯現在井口上方!
一台老式留聲機。
輪廓邊緣模糊扭曲,帶著被汙染能量浸透的汙濁質感。碩大的、喇叭形的黃銅擴音器誇張地張開著,像一個溺水者無聲嘶吼到極限的口腔,對準了井口下方的深邃黑暗。
那黑洞洞的喇叭口深處,仿佛正醞釀著下一波毀滅性的咆哮。
嗡鳴聲陡然拔高了一個尖銳的調門,如同無數指甲刮過玻璃,帶著直透骨髓的惡意。
“謔!”秦無涯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點誇張的驚訝,但更深處是冰冷的警惕,“剛清淨幾天?你這井,胃口倒是不挑,什麼破爛玩意兒都往裡吞?”
他不知何時已抱著他那把不離身的琵琶跟了出來,斜倚在通幽閣後門的門框上,姿態看似閒散,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井口上方那由聲波和怨念凝聚成的留聲機虛影。
話音未落,他右手拇指閃電般在琵琶弦上一拂!
錚!
一聲短促、清越的金鐵之音驟然迸發。
音波凝練如實質,並非攻擊,更像是一道迅疾的探針,帶著他獨有的靈韻震顫,筆直地射向那水紋構成的留聲機喇叭口!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凝聚的音波探針在觸及汙濁水紋輪廓邊緣的刹那,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而黏稠的沼澤。
清亮的弦音瞬間被吞噬、扭曲,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仿佛濕木頭被強行撕裂的沉悶嘶響。
嗡!
留聲機虛影猛地一脹!像是被這試探徹底激怒。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惡毒的無形聲浪,混合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詛咒,如同出膛的汙穢炮彈,從那張開的喇叭口中轟然噴出!
目標,正是剛剛撥弦的秦無涯!
聲浪未至,那股純粹精神層麵的冰冷惡意和毀滅欲念,已如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靈台!
“哼!”秦無涯冷哼一聲,臉色微變。
他抱琴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五指如鉤,猛地扣住所有琴弦,硬生生將琵琶往身前一橫,做格擋狀。
砰!
一聲悶響,仿佛重錘砸在蒙了厚布的鼓麵上。
無形的聲浪狠狠撞在琵琶虛影構成的屏障上。
秦無涯身體劇烈一晃,腳下青磚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他扣弦的手指因為瞬間的巨力而指節發白,最細的那根子弦,在承受衝擊的極限處,猛地發出一聲極其刺耳、如同瀕死哀鳴般的——
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