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離那冰冷、布滿銅綠和厚厚積塵的胡桃木基座,僅餘寸許!
粘稠無聲的死亡聲浪洪流,裹挾著那張由純粹痛苦怨毒凝結而成、無聲嘶吼的模糊臉孔,帶著凍結靈魂的極寒和碾碎一切的重壓,已然撲至麵前!
死亡的冰冷氣息如同實質的冰殼,瞬間封凍了每一寸皮膚,扼住了呼吸,思維被拖拽著沉向無光的深淵!
“回響之獸”猩紅的“雙眼”在粘稠黑暗中亮得刺目,充滿了吞噬的饑渴!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徹底淹沒的千鈞一發之際——
噗!
指尖,帶著絕境中爆發的最後一絲力量,帶著通靈瞳不顧一切的牽引,狠狠戳中了那冰冷堅硬的留聲機基座!
觸感冰冷、粗糙,帶著金屬鏽蝕的顆粒感和厚厚積塵的綿軟。仿佛戳進了一座塵封百年的墳墓。
就在指尖與基座接觸的刹那——
嗡!!!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衝擊都要狂暴、都要深邃的粘稠黑暗,如同被引爆的萬噸炸藥,順著指尖狠狠衝進了通靈瞳的視界!
不,不是衝進,更像是通靈瞳被瞬間拖拽進了那黑暗的最深處!
現實的地下室、撲麵而來的死亡聲浪、正在成形的“回響之獸”、秦無涯驚怒的嘶吼…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被強行剝離、遠去!
視野被純粹、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徹底吞噬!
不是虛無,這黑暗沉重得如同凝固的瀝青,帶著刺骨的冰寒和濃烈得化不開的、沉澱了百年的絕望怨毒!
它瘋狂地擠壓、撕扯著意識,試圖將闖入者徹底碾碎、同化!
通靈瞳的本能在這極致的黑暗和怨毒壓迫下,如同風中殘燭,瘋狂地搖曳、收縮!
就在意識即將被這純粹的黑暗怨毒徹底溶解的瞬間——
嗤啦!
一道微弱的、扭曲的、布滿噪點的“光”,如同被強行撕開的黑色幕布一角,在粘稠的黑暗深處猛地閃現!
通靈瞳的視界被強行拖入其中!
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黃、壓抑的色調。
一間民國風格的舊書房。
高高的天花板,雕花的深色護牆板,光線昏暗,隻有一盞蒙著綠色玻璃燈罩的台燈,在寬大的紅木書桌上投下一圈慘淡的光暈。
空氣裡彌漫著舊紙張、墨水和一種若有若無的、昂貴的脂粉香氣,但這香氣之下,卻潛藏著一股更深的、冰冷的壓抑。
書桌旁,一個穿著熨帖灰色長衫、身形單薄甚至有些佝僂的男人,背對著“鏡頭”。
他的肩膀以一種防禦性的姿態緊緊縮著,頭顱低垂。
在他麵前的留聲機上,一個黑色的蠟筒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旋轉著,喇叭口沉默地張開。
而在書桌的另一側,光線稍亮處,站著一個穿著剪裁考究、深紫色織錦旗袍的女人。
身段窈窕,頭發一絲不苟地燙成時髦的樣式,簪著一支碧綠的翡翠簪子。
但她的臉…那張原本應該姣好的麵容,此刻卻因為刻薄和暴怒而扭曲得如同惡鬼!
精心描繪的眉毛高高挑起,塗著豔麗口紅的嘴唇薄得像兩片鋒利的刀片,正以極快的頻率開合著,噴吐著最惡毒的冰雹!
“靡靡之音!” 女人的聲音又尖又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淬了劇毒的鄙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進耳膜,“咿咿呀呀,哭哭啼啼!聽著就讓人喪氣!你寫的這些下九流的玩意兒,也配叫音樂?!”
她塗著蔻丹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戳向男人麵前旋轉的蠟筒,指甲幾乎要戳到那脆弱的蠟體。
背對著的男人——沈墨——身體猛地一顫,肩膀縮得更緊。
他放在蠟筒上的手指神經質地蜷縮了一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試圖開口,聲音卻乾澀微弱得如同蚊蚋:“眉…眉娘…這是我新作的…《春江夜》…花了我三個月…”
“三個月?!” 柳眉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在拉扯神經,充滿了荒謬和更深的憤怒,“花了老娘三個月的胭脂水粉錢,就弄出這堆沒人要的破爛?!沈墨!睜開你那沒用的狗眼看看!米缸快空了!房租下個月就到期!當鋪的掌櫃昨天又來催那對鐲子的利錢了!”
她猛地繞過書桌,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咄咄逼人的脆響,帶著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逼近沈墨。
她俯下身,那張因為憤怒和鄙夷而扭曲的臉幾乎要貼到沈墨蒼白的側臉上,壓低了聲音,卻更加惡毒,字字如刀:
“養不活家的廢物!連條看門狗都不如!狗還能叫兩聲嚇唬人,你呢?除了對著這破機器哼哼唧唧,你還會乾什麼?!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
“廢物!” “窩囊廢!” “下九流!” “養不活家!”
每一個刻薄的字眼,都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墨毫無防備的精神上。
他單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寒風中的枯葉。
頭顱幾乎要埋進胸口,肩膀劇烈地起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哽咽。
通靈瞳的視界,如同最冷酷的鏡頭,精準地捕捉著這一切。
在沈墨無聲承受著這語言暴力的淩遲時,在柳眉的刻薄惡語如同實質的汙穢墨汁潑灑而出時——
那台放置在書桌一角的、造型華麗的蠟筒留聲機,正對著柳眉的方向!
它那黃銅的喇叭口,在台燈慘淡的光線下,幽暗地閃爍著!
一股肉眼不可見、但在通靈瞳視界中卻無比清晰的暗色渦流,正以喇叭口為中心無聲地旋轉、擴張!
柳眉噴吐出的每一句惡語,每一個充滿鄙夷和憤怒的字眼,都在離口的瞬間,被這股無形的暗色渦流牢牢攫取!
那些飽含精神汙染的“聲之墨”,如同被強力磁鐵吸引的鐵屑,一絲不漏地、源源不斷地被吸入那黑洞洞的喇叭口深處!
留聲機在貪婪地吞噬著。
隨著柳眉的咒罵越來越惡毒,越來越密集,那黃銅喇叭口邊緣的幽光似乎也變得更加凝實、更加冰冷,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扭曲的滿足感。
沈墨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他猛地抬起頭,那張原本清秀、如今卻蒼白憔悴、布滿淚痕的臉上,充滿了絕望和哀求,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想為自己辯解,想祈求一點點的理解…哪怕隻是一點點。
然而,柳眉看到他這副懦弱哀求的模樣,非但沒有絲毫憐憫,刻薄的臉上反而浮現出更加濃烈的鄙夷和厭煩。
她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惡心的東西,猛地直起身,後退一步,用手中一方繡著金線的絲綢手帕,嫌惡地擦了擦剛才幾乎碰到沈墨臉頰的空氣。
“收起你那副死樣子!看著就讓人反胃!” 她尖利的聲音帶著極致的厭惡,“廢物就是廢物!爛泥扶不上牆!當初要不是我爹看你識幾個字…哼!我柳眉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最後這句怨毒的詛咒,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墨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
絕望徹底吞噬了他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火光。
那無聲的哽咽卡在喉嚨深處,變成了無聲的窒息。
他所有的掙紮、所有的辯解、所有的卑微祈求,都在柳眉這徹底否定他人格和存在的惡毒話語麵前,被碾得粉碎。
他失魂落魄地、極其緩慢地轉回身,重新麵對著那台沉默旋轉的留聲機。
蠟筒還在慢悠悠地轉著,記錄著他嘔心瀝血譜寫的、卻被貶斥為“下九流破爛”的旋律。
他的目光,空洞地掃過書桌。桌麵上攤著樂譜,散落著蘸水筆,還有…
一把裁紙刀。
黃銅的刀柄,造型古樸,帶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薄而鋒利的鋼製刀身,在台燈慘淡的光線下,反射著一抹幽冷的、致命的寒芒。
沈墨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了那抹寒芒之上。
他那隻放在蠟筒上、原本神經質蜷縮著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遲滯感,抬了起來。
五指張開,帶著無法抑製的細微顫抖,如同瀕死的蝶翼,一點點地、極其艱難地,伸向那把冰冷的裁紙刀。
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黃銅刀柄。
冰冷、堅硬、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平靜的觸感。
他握住了它。
五指收攏,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死白。
他握得很緊,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又像是握住了某種解脫的鑰匙。
通靈瞳的視界,牢牢鎖定著那隻握緊裁紙刀的、蒼白顫抖的手。
視野的邊緣,那台留聲機的黃銅喇叭口,依舊幽暗地閃爍著,無聲地吞噬著書房裡彌漫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和怨毒。
畫麵在此刻,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隻有那隻握著冰冷裁紙刀的、顫抖的手,在通靈瞳的視界中,被無限地放大、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