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王父病重,的確不宜過多飲酒,朕會命禦醫每日前來問診。”
趙淩的話叫王翦甚是歡喜。
一隻老狐狸,一隻小狐狸,那禦醫每日前來問診,診箱裡麵的東西是真香。
趙淩令禦醫關上房門,與王翦跪坐在條案前,共飲了一杯。
王翦喜酒,但終究已七十有二,在這個年代已能稱作古來稀,趙淩也不敢讓他多飲。
“陛下此番前來,是有要事吧?”王翦麵色紅潤,身體健朗,他雖不是宗師高手,但也是常年習武,戰場上的傷沒能要了他的命,如今再見趙淩,心中鬱結一掃而空,心情大好,臉上掛著久違的笑容。
趙淩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外王父,當年李信伐楚失敗,是否另有隱情?”
王翦飲下一杯酒,深深地看了趙淩一眼,笑道:“看來陛下是從之前的文書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嬴政當年橫掃北方,準備南下滅楚,便先問王翦,老將軍若是滅楚,需要多少兵馬?
王翦答:“六十萬。”
嬴政大驚,那時候六十萬兵馬可相當於全國的兵馬,當年白起打趙國的長平之戰,才五十萬兵馬。
而且集全國之兵馬攻楚,所耗錢糧過於巨大,嬴政便問了當時剛得青睞的李信。
李信說他隻需二十萬兵馬。
李信這屬於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直接打了王翦的臉。
嬴政當時亦覺得,楚不能與趙想比,二十萬大秦將士,足以滅楚。
於是有了王翦第一次稱病回家,李信帶領二十萬秦軍滅楚……
至於結果,便是眾所周知的,李信幾乎成了王翦滅楚的欲揚先抑,成了王翦的陪襯。
甚至也有人覺得,當初就是嬴政小氣,對局勢分析不夠清楚,擔心王翦將所有的兵馬領出去之後造反雲雲。
若是直接讓王翦領兵六十萬,哪裡還有開始的戰敗?
李信也被當做了眼高手低的秦國趙括。
實際上,無論是趙括還是李信,都是冤得不能再冤了。
趙括當年臨危受命,趙國國力不如秦國,對手還是武安君白起。
白起啊!!
後世那些說風涼話的,說什麼紙上談兵,換他們上去,能統領45萬大軍與白起統領的五十萬秦軍一戰?
且不說趙括,但李信敗得的確很冤。
王翦深深歎了口氣,緩緩說道:“當年李信率兵南下,很快攻占了楚國的平輿、寢丘,但是他並沒有機會再繼續向東或向南擴大戰果,而是調頭攻打陳邑和鄢陵。”
陳邑曾是楚都,但陳邑和鄢陵當時已經是秦國的屬地,屬於自己的大後方。
秦王政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有關陳邑的事情幾乎都成了空白,朝中大臣對那些年所發生的事情諱莫如深。
趙淩如果不是入主章台宮,翻閱到了一些文書,根本也不可能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趙淩以前了解的曆史是,李信大軍被楚國軍隊追擊三天三夜,秦楚前線的兩層防禦壁壘被破,李信大敗。
嬴政後來請王翦出山,說的也是,李信令秦軍蒙受恥辱,令李信背了鍋。
“始皇陛下令昌平君在伐楚之前回到了陳邑。”
王翦說到這裡,又頓了頓:“昌平君乃是華陽太後的侄子,也是楚人,始皇陛下欲讓楚人治楚地,卻不曾想到,昌平君在李信深處楚地之後,昌平君起兵反秦,截斷了李信的歸路……”
說到這裡,李信戰敗的原因便水落石出。
昌平君是華陽太後的侄子,也就是嬴政的表叔,他身上流著楚國貴族的血統。
他曾與呂不韋平定嫪毐之亂,更在呂不韋之後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大秦丞相。
戰國時期,各國王室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也是為何到了滅國之戰時,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情況。
昌平君便是秦國的外戚勢力,楚國公子。
當李信率兵滅楚之際,這位曾經的秦國丞相,嬴政的表叔,在背後捅了刀子,截斷李信的糧草,令他進退兩難,以至於大敗。
王翦說到這裡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光芒,趙淩在章台宮的文書中恐怕也已經知道真相了。
揣著答案來問問題。
他要問的是李信為何大敗?
那麼多年的事情了,李信大敗又與王翦無關,他專程到府上,擺如此大的陣仗來問他這個問題。
是想說什麼?
王翦端起酒杯,道:“當年始皇陛下過於信任外戚,以至於釀成李信大敗,陛下萬不可如此!”
外戚!
誰是外戚?
如今趙淩是皇帝,大秦上下,王家就是最大的外戚。
王翦乃武成候,王賁乃徹武侯,趙淩生母被封皇太後。
如此權勢滔天的外戚,比之當年的昌平君如何?
趙淩舉起酒杯,道:“外王父勞苦功高,王賁將軍更是從龍有功,朕實賞無可賞,封無可封,王賁將軍乃朕的親舅舅,亦是朕的依仗,乃大秦堅強的後盾,朕欲重用王離,外王父以為如何?”
“善!”王翦說完,將杯中之酒一飲而儘。
趙淩亦對飲此杯。
趙淩說得很清楚了,王翦、王賁的戰功已經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他已經直言,但王賁是他舅舅。
當皇帝的一口一個外王父,一口一個舅舅,分明就是說,我們是一家人,但確實沒什麼可以賞的了,您老人家彆見怪。
以後王賁也彆再立什麼戰功了,朕依舊會重用王家,王離以後會繼承王家的榮耀。
但也借昌平君背刺大秦的事情輕輕點了一下。
親戚歸親戚,趙淩現在是皇帝,不能看著外戚勢力無限擴張。
王翦經曆白起之前功高震主的事件之後,本來就急流勇退,七十高齡,斷然也不可能再複出了。
稱病明哲保身也是王翦慣用的套路。
就衝趙淩對他的恭敬,王家依舊是趙淩堅強的後盾。
老爺子也支持他打壓外戚勢力,借老爺子的口跟王賁說。
這一杯酒飲下,王家依舊是大秦的頂梁柱,隻是王家之人必定會低調,不會結黨營私,對於趙淩下達的政令也不會有什麼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