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尉繚走在回家的路上,腦中不斷回響著秦武帝與他講的話。
這是皇帝口中說出來的話?
難道秦武帝也覺得,大秦無萬年國祚?
身為皇帝,秦武帝竟然能容忍後世大秦帝國覆滅?
更可怕的是,他這似乎不僅僅是容忍,仿佛是預見了未來天下大勢。
大秦依舊會覆滅嗎?
那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嬴政兼並六國是為了什麼?
最後天下依舊還是會分崩離析,戰亂不斷嗎?
“一個源遠流長的文明?”
尉繚不能理解秦武帝為何能說出這些話,但他能聽懂這些話的意思。
秦武帝已經決心三年之後將百越眾部收為大秦的子民,他要同化百越的蠻夷!
他要的是那些蠻夷也承認他們是大秦的子民,千百年後,那群蠻夷也會認為,他們與中原人是同一個祖先。
大秦帝國是為後世奠定這個基礎。
入夜,雪又大了許多。
冰冷的雪落在尉繚的臉上,他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臉頰。
秦武帝跟始皇帝一般瘋狂!
始皇帝是要統一中原,秦武帝要在這個基礎之上完成更大,更加完整的統一。
這算子承父業嗎?
大秦怎會接連出現這樣的帝王?
尉繚最不能理解的還是秦武帝說的——平等!!
如何平等?
皇帝、三公九卿!
他們站在這世間的頂端。
他們這樣的人,說什麼平等?
尉繚聽說秦武帝不滿張良那篇《牧民術》,僅僅是因為一個“牧”字。
秦武帝認為張良的內心是將百姓當牲畜。
尉繚走到家門口,望著自己偌大的門庭。
他身為右丞相,朱門繡戶,甲第連雲,鐘鳴鼎食,又怎可能與庶民談什麼平等?
人生來便不平等,憑借自己的能力拜相封侯之後,還要自己與庶民平等?
皇帝要與庶民平等嗎?
“治民?”尉繚搖了搖頭,換個說話,聽起來似乎就比牧民好了許多,可這也是由上至下的治理,尊卑儘顯。
有區彆嗎?
區彆就是聽起來似乎將庶民當人了。
可實際上,在絕大多數權貴眼中,那些庶民的命真不如家中養的牲畜。
尉繚正要回府歇息,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尉丞相!”
尉繚回頭一看,竟是張良,不由笑了。
“張良丞相在等老夫?”尉繚與張良同為丞相,關係不好不差,尉繚大概也猜到張良找他何事了。
尉繚曾在始皇帝在位之時擔任太尉一職,征戰六國的過程中也曾提出“賄賂列國重臣、破壞合縱”的戰略,並被秦始皇采納。
他還參與秦軍編製、軍功爵製的完善。
他跟著趙淩去三川郡後,不僅將三川郡治理得井井有條,軍隊也是他在治理,那時候張良和韓信都還沒到三川郡呢。
尉繚絕對算得上大秦兩代皇帝的重臣,資曆碾壓張良,對趙淩作出的貢獻,也是絕對碾壓。
尉繚擔任右丞相,沒有人敢有意見,張良在尉繚麵前,也一直以晚輩自居。
張良點頭道:“尉丞相,此番接待百越使者,按理說應該張良去做,陛下卻讓您代勞,張良萬分感謝。”
張良現在除了是左丞相,還兼任了典客一職,典客位居九卿,就是處理外交的。
而偏偏右丞相便是管外交彙總的,也就是說,如果張良以典客的身份去處理外交問題,那麼哪怕他是左丞相,依舊需要跟尉繚對接。
百越使者來鹹陽,秦武帝卻沒有用張良,這讓張良有些失落,他想了許多……
皇帝是叫他反思嗎?
區區百越使者,如果張良來處理,定然也是能處理好的,但秦武帝直接越過了典客,讓右丞相全權處理,甚至連典客府的人都沒用。
尉繚也沒有請張良進府,就站在門口,笑道:“張良丞相近日批閱文書也是繁忙,區區百越使者,誰做都一樣。”
“再過三日,匈奴使者也該至鹹陽了,張良丞相想以典客身份親自處理?”
張良拱手道:“還請尉老指點!”
此時,他沒有稱職務,而是以晚輩的身份請求指點。
尉繚微笑道:“匈奴與百越不同。”
“匈奴與大秦積怨更深!”
“如今匈奴大敗,他們是來求吾皇憐憫的,百越使者尚未能見到陛下……”
“更何況陛下與匈奴之間有一年之約,除非他們此番帶來了七顆九州神石,否則他們便不配向大秦稱臣,也不配見陛下!”
“子房身為左丞相,地位尊崇,也沒必要自降身份去見那幫蠻夷。”
張良眉頭微屏,這話說得?
大秦身為大國,哪怕匈奴戰敗,使者求見,皇帝不接見就算了,連丞相都不見他們?
合適嗎?
張良左丞相的身份尊崇不宜見匈奴使者,那尉繚更不宜見了。
可如今張良身居典客一職,人可以身兼數職,張良卻也沒分身術。
“魏守白?”張良眼底一亮,突然想到一個人。
尉繚的三弟子魏守白。
魏守白擅長權術,更被秦武帝任典客丞一職,相當於副典客。
之前白祁被抄家免職,典客一職空缺,秦武帝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才讓張良兼任,如今魏守白被放進典客府,意思還不明顯嗎?
尉繚微微點頭,向張良行了一禮:“老夫歲數大了,天寒地凍,便先回府了。”
“謝尉老指點!”張良明悟了,秦武帝恐早有打算,從讓他兼任典客一職開始,便有打算了。
魏守白是尉繚一係,張良身為丞相,長期兼任典客一職可不像話。
但魏守白並無功績,也未見其能力,若因尉繚的原因直接升其為九卿之一的典客,朝中那些秦武帝的門生怕是有怨言。
如今魏守白隻是典客丞,隻要他能將接見匈奴使者這件事做好,令秦武帝滿意,張良舉薦,讓其升任典客,豈不完美?
也如尉繚所言,若匈奴使者連九州神石都沒有湊齊,那他們不配見皇帝,也不配見丞相,那典客丞見他們也正好合適。
秦武帝要借此事扶持尉繚一係,也要試張良是否知進退。
尉繚不請張良進府,今日之後,左丞相和右丞相涇河分明。
這便是帝王心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