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隨朦朦朧朧睜開眼,窗外已經沒了雨聲,空氣中是死一片的寂靜。她悠悠起身,頭發鬆散的披在肩後,眸子微微有些濕潤,自己麵前是一張三角桌,上麵還擺著一麵古銅鏡,周圍的一切早已不是在那家古玩店了。她幽幽歎了一口氣,自己入煞了,但入的是誰的煞她心裡也約摸有了一個答案。
“醒了?”那男人也不知在她身旁守了多久,悠閒地倚在門框處,眼神幽幽打量著沈清隨,似乎在確認一件事情。
“嗯”沈清隨短促的應了一聲,語氣依舊冷冷的,沒有任何感情。身上剛才那股散煞的疼痛感也微微消失了一些,但呼吸在空氣中還是很沉重,額間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蒼白的猶如一張白紙,指尖還凝著那一股微弱的煞氣。她不經自嘲的笑了一聲,用模糊的聲音低沉沉道:
“真疼啊”鼻尖微微一酸,眼睛是潤潤的,但仍然看不出一絲情緒,猶如一具提線木偶一般。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也隨著凝重起來,他指尖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劃痕,沉重的歎息聲在死寂的空氣中略微的蒼涼。
“你歸煞來人世間多久了”男人冰冷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語氣中多了一絲凝重,但更多的是質問。
沈清隨呆滯的眸子微微一震,指尖那股微弱的煞氣不由的向男人攻擊而去,但最終還沒靠近他身前,就被一縷道氣擊打散去了。
她不經苦笑一聲,乾澀的聲音微微響起:
“你剛見我時就發現了吧?”沈清隨無奈的搖了搖頭,來到人世間這些時間裡,她從未隱藏過身上的氣息,但凡有點道行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為什麼不隱藏自己的氣息”男人冰冷的質問聲再次傳來,他的臉色也愈加凝重,眉間多了一絲怒意。但沈清隨並沒在意這麼多,她隻是悠然然看向手腕處露出的紅色經文淡淡道:
“我就沒想著活下去,最多送完那老頭的煞”她將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短暫的打量後,不緊不慢的補完了後半句話:
“我連一縷魂魄都不會留下了,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對人世間造成什麼危害”
那男人眸子微微一沉,呼吸聲越來越沉重,臉色也慢慢變得陰鷙,他猛的掐斷了那串佛珠,珠子一顆一顆砸在地上又慢慢滾到沈清隨腳邊,她悠然撿起地上的一顆,目光隨之看向那男人,眼神中滿是不屑,隨即輕輕嘲諷一笑道:
“怎麼?沒法親自收了我的煞很失落?”
空氣瞬間變得凝重,沈清隨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甚至隻有一縷殘魂。
一般能回歸人世間的隻有兩種形態,一種是以魂魄的形態回歸,這種的心裡沒有什麼遺憾與不甘,所以要送入陰間轉輪回並不難。而另一種就是煞氣,以煞的形態回歸,而這種形態心裡的遺憾與不甘少說得有幾百年了,再多一點就上千年了,而在這些時間裡,他們大多數漫無目的的遊蕩在人世間,隻有少數會被鎮壓沉睡。而想送走煞氣入陰間轉輪回,必須要散煞。而散煞又分自願與強製,像沈清隨這種的,就屬於自願散煞,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至於那些遺憾和不甘她早已不知被埋在那塊黃土之下,記不清了。
“就這麼不想待在人世間?”男人語氣愈發的冰冷,他的眸子也不由盯著眼前這個故人。
“我早就該在幾千年前就魂飛魄散了,但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硬留了我一縷魂魄還被鎮壓了這麼多年變成了煞”沈清隨語氣不經多了一絲自嘲,眼尾也漸漸紅了起來。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但這次多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人生本是過客,何必千千結”沈清隨雖早就想過這是宋齊山的煞,但心裡不由猛的一緊,這應該是她入人世間以來見的第一個故人。
“為他送煞吧”男人不由的看向窗外,眸子裡多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情緒。
沈清隨沒再回應他,她不由的走出門外,一個佝僂的身影靜靜的坐在那棵海棠樹前,這應該是這老頭這一世的記憶了。
入煞的人都是以一股氣附在逝者的周圍,所以宋齊山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原來這一世你就已經這麼虛弱了”沈清隨看著那個背影,鼻尖越發酸的厲害。
宋齊山打理著釵子,手裡拿著的布已經不知擦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手上的動作從未停過。
“她生前最愛這支釵子了,可不能沾了灰”宋齊山的動作小心翼翼,聲音一頓一頓的,像是一個笨拙的木偶一樣。
一陣風吹過,海棠花瓣落下,那道身影慢慢消失不見,但很快又出現在正堂那間屋子裡。
“走馬觀花,這是他這一生放不下的事”那男人不知何時站在沈清隨身後,語氣淡然道。
宋齊山站在供奉的那幅畫像前,擺弄著香案。
“害!我不會畫,找人畫的,但還是沒有您本人那人神韻”他對著那幅畫像自言自語道。
“都說隻要誠心供奉一個人,便會在死前見上那最後一麵”宋齊山慢悠悠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目光緩緩落在那幅畫像上,不由得輕輕一笑道:
“祖師娘娘,老朽在死前恐怕是見不上那最後一麵了”宋齊山話音剛落,一陣咳嗽聲響起。他趕忙轉身,血隨之噴了一地。
“宋齊山,你何必呢”沈清隨語氣帶了一絲久違的人情味,眼眶濕潤了,眼淚一滴一滴砸了下來。
宋齊山抹了抹嘴唇上的血,又整理了自己的儀態方才轉身去迎接那幅畫像。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自您打小學習道術起,我就是您手中第一縷道氣所化,後來我跟著您散了很多很多煞,原以為日子可以這樣一天天過下去”宋齊山眸子慢慢空洞了起來,周圍的事物也開始慢慢轉換。
沈清隨再次睜眼之時,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裡不經一陣刺痛。她跟隨著宋齊山回到了一千年前,準確來說是那座山上。
綠油油的大樹下,一名少女悶悶的坐在地上,手裡不停撥弄著一株狗尾巴草。前幾天,宋齊山用這個給她編了一隻小狗,可是就算她編的滿頭大汗,依舊學不會。少女死死盯著那株狗尾巴草,最終將它遺棄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
後來那株被遺棄的狗尾巴草被宋齊山撿起來,他又編了一隻小狗,然後將它靜靜的放在少女的桌案前。
“原來,是你編的”沈清隨不由得喃喃道。
場景再次轉換,這次是在悶沉沉的大堂內,少女筆直的跪在地上,手裡死死攥著一枚淺綠色的玉佩,眼神死死盯著眼前這個人。沈清隨呼吸一滯,少女跪的這個人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她的師父——慕青。
這一幕是少女愛上了皇宮裡的那位皇子,而手裡攥著的是定情信物。這段記憶,沈清隨最不願回憶和提起,她眸子不由得暗沉了幾分。
“你就非要嫁他?”慕青聲音沉沉的,但聽的出來很生氣。
“他待我好,他鐘意我,我也鐘意他”少女聲音一頓一頓,但底氣十足。
慕青不由得輕笑一聲,他目光看向那枚玉佩緩緩開口道:
“師父對你好了十幾年,也沒見你說一句”
少女眸子微微一怔,但很快又變回那倔強的樣子。
“師父,我對您的是師徒之情,不一樣,而我對他的是男女之情。”少女的語氣格外的堅定,慕青也不由得微微一怔,但很快也隻是微微一擺手,默許了。
宋齊山則在一旁的角落裡默默聽完這場對話,也是從這天起,一切都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清隨手指被掐的泛白,臉色蒼白的很。而那男人不知為何沒頭沒腦說了句:
“小沒良心的。”
沈清隨不由的皺緊眉頭,冷冷回應道:
“你又不是她師父,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空氣短暫的停滯了一秒後,男人不經笑了笑道:
“估計她那師父也想這麼說呢”
沈清隨死死咬著嘴唇,神經緊繃到了極致,沉默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場景也隨著再次轉換,天空中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少女身著喜服走在宮道上,身後是鑼鼓喧天。但原本今日是算好的良道吉日,不知為何飄起了大雪,但少女並不在意這些,隻要能嫁給那位皇子結果邊算好的。
而宋齊山也混進了這支隊伍之中,他看著前麵走著的少女,臉上並沒有掛一絲欣喜,反而是擔憂。
“原來,這日你也在”沈清隨記得這天她去敲過宋齊山的房門,但回應的隻有沉默。她原以為是和師父一樣生氣不願來。
這天空中的雪沒有停,而高大的宮牆也將少女一生困在了這裡。
少女最終等來的不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而是一把冰冷的匕首。鮮血染紅了那身喜服,沉悶的房間內少女的呼吸也變得黏膩,一旁的新郎官眼神猩紅,他瘋狂大笑道:
“原以為還要再花些心思才能把你騙到手,結果不費吹灰之力”那男人似乎笑的有些累了,他輕輕拍著少女的臉,眼神略帶一絲遺憾道:
“你長得確實漂亮,但你的命裡有天道,拿你祭天我就可以長生不老”話完,男人笑的越來越瘋狂。而宋齊山附身在一隻籠中鳥身上,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什麼也做不了。
沈清隨不由得閉上眼,乾澀的開口道:
“好傻。”
後來少女拖著身體在宮道裡一步一步艱難的行走著,鮮血一滴又一滴濺在潔白的雪地上。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驟然響起一道悶雷,少女微微抬眼一看,她輕輕一笑,飄飄然道:
“這天道可真準時”少女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但天道並沒有就此憐憫,一道又一道劈在少女身上,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皇宮內。
潔白的雪地上多了一位身著喜服的少女,那具冰冷的屍體原會蓋上一層厚厚的雪慢慢沒了蹤跡,但一個人執著一把傘走在宮道內,一身潔白的長衫。他輕輕蹲下身子,溫柔擦拭著少女臉上的血跡,動作很輕很慢。
“我原以為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想著讓你看明白他為人後再動手”慕青一下又一下擦拭著血跡,但卻怎麼也擦不掉。
“但沒想到你對他一點都不設防”慕青語氣柔柔的,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
“還好你知道往外跑,這樣師父尋你回家也不累了”慕青對著這具冰冷的屍體自言自語了好久,最終淡然一笑,緩緩開口道:
“你是我養大的,這輩子都歸我管。”
慕青緩緩抱起那具冰冷的屍體,消失在了宮道裡。而這天的宋齊山也凝聚成少女指尖的一絲煞氣,感受著少女所感受的一切……
這一刻,沈清隨大腦一片空白,蒼白的臉上說不出一句話來。
場景最終停留在那座山上,在那間屋子裡,慕青擺了一道陣法,一道以自身為容器,強留少女最後一縷殘魂。屋子外一道道天雷都被一道鐘罩隔絕了下來,慕青臉色蒼白的厲害,身上的道氣一道又一道被抽走著,沈清隨想伸出手阻止這一切,卻忘了自己現在隻是一股氣,她沙啞的聲音響起:
“這是我自己做的錯事,你憑什麼替我承擔!”聲音裡多了一絲顫抖與害怕。
她害怕慕青也因此背上天道的反噬,更害怕他也遠離了這喧囂的人世間。沈清隨不由得苦笑一聲道:
“怪不得你也是煞”眼淚也跟著這聲苦笑一滴又一滴砸了下來。
最後,慕青強留下了宋齊山這縷道氣,宋齊山的存在就是在為沈清隨來到人世間做準備,隻要她一回到人世間,宋齊山的死就成了定局。
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消散,沈清隨眼神裡滿是空洞與茫然,直到她發現身後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才微微轉過神來,眼前出現了一道殘魂,是宋齊山的。那縷殘魂慢慢向沈清隨飄過來,最後悠悠停在了她身前,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一般,那縷殘魂最終發出一道空洞的聲音道:
“您現在還怕黑嗎?”沈清隨這才發覺自己周圍黑乎乎一片,沒有一絲光亮,這一刻,她再也繃不住了,帶著哭腔道:
“不怕了,早就不怕了”那縷殘魂才悠悠歎出一口氣道:
“那就好,那就好”
“宋錦玉是我後來收的一個徒弟,我把她當親孫女看,您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吩咐她做,我陪不了您了”那縷殘魂交代著,但最後又是慢悠悠長歎一口氣道:
“我不讓她碰這行是因為以她的脾性衝撞了不該碰的規矩,我不在身旁沒法收場”那縷殘魂不經咳嗽了兩聲,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虛化,最終隻留下一句話便消散在身前。
“該走了,我不在照顧好自己,一千多年前那件事我從未生過您的氣,彆再把自己困在煞氣裡走不出來了。”
沈清隨用力去抓那縷殘魂,但最終卻抓在一隻冰冷的手上,她不由得環顧著四周,是熟悉的古玩店。
而她循著那隻冰冷的手看去,不由得對上了一雙眸子,她看清了這人的容貌,那雙眸子很溫柔,但卻帶了一絲冰冷。
“你打算抓我到什麼時候”一道聲音打算了這短暫的對視,沈清隨慌忙鬆開了手,又抹了一把眼淚。
“怎麼哭了?”那男人溫溫的聲音響起。
沈清隨不由得胡扯道:
“沒哭,沙子迷眼睛了。”
男人不由忍禁不俊笑了一聲,隨後又懶洋洋打趣道:
“雨剛停,哪來的沙子。”
沈清隨這才不由得往窗外看去,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月光透過窗戶灑在窗前。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沈清隨意識到自己的胡扯之後,趕忙轉了一個更糟糕的話題。
“和你一起出來的”男人不緊不慢道,但目光卻時不時打量著沈清隨,觀察著她的反應。
但很顯然,她愣住了。這個男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身份,那他絕不能留!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沈清隨試探著問著。但指尖已經化出一抹道氣,化解了宋齊山的煞後,自己便有了實體,所以道氣也強了不少。
那男人輕輕一笑,盯著那抹道氣漫不經心道:
“你是慕青的乖徒弟沈清隨”隨後目光打量著她,玩弄著一顆珠子,
“這算嗎”。
月光下,沈清隨看著眼前這個人,一種熟悉感由然而升,她緩緩開口道:
“師父,是你嗎?”
那人玩弄珠子的手忽然停了下來,眸子也幽幽沉了下來,隨後乾澀笑了一聲道:
“你可彆亂認,我姓慕名期年。雖然跟你師父一個姓。”
沈清隨心也不由得沉了下來,她在想些什麼,慕青早就魂飛魄散了。怎麼會回來,就算回來,也是煞,不會是他的。
“你走吧,我給你下了封口咒,今晚的事你說不出一個字。”沈清隨話完便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樓上的房間裡。
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夢想起了一千年前的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