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的空氣中,仿佛同時彌漫著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一種是備戰帶來的緊張與肅殺,戰士操練的呼喝聲、工匠鍛造的敲擊聲、陷阱布置的挖掘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悲壯的進行曲。另一種,則是從淩淵和阿璃所在石室悄然彌漫開來的、混合著希望與探索的奇異氛圍。那是對共生契約奧秘的挖掘,是對抗靈力枯竭陰影的一線微光。
然而,在這希望與絕望交織的樂章中,一道不和諧的音符,如同毒蛇般悄然滋生、蔓延。
滄溟站在訓練場的邊緣,赤裸的上身布滿了汗水和泥汙,虯結的肌肉隨著沉重的呼吸起伏。他剛剛完成了一輪超高強度的負重訓練,試圖用肉體的疲憊來麻痹內心的煎熬。他的目光,卻不受控製地穿過忙碌的人群,死死鎖定在遠處那座依偎在祭壇旁的石屋上。
那裡,是淩淵和阿璃的居所,也是他們日夜研究共生契約的“實驗室”。
嫉妒,如同淬毒的藤蔓,早已在滄溟心底紮根、瘋長。
曾幾何時,他是青丘狐族當之無愧的第一勇士!他守護著部落的獵場,擊退過狼族的騷擾,他的力量與勇武是年輕戰士們的榜樣,也是無數族中少女傾慕的對象。他守護著阿璃長大,看著她從怯懦的小聖女出落成部落最美的明珠。他以為,終有一天,他能以最強的姿態,贏得她的芳心,成為與她並肩守護部落的那個人。
然而,一切都變了。自從那個叫淩淵的男人,如同隕石般砸進青丘,一切都變了!
淩淵的“神術”顛覆了傳統,他的計謀令人膽寒,他輕易地就獲得了阿璃的青睞,甚至締結了那聞所未聞的“共生契約”!他滄溟引以為傲的力量和勇武,在淩淵那些詭異的毒藥、陷阱和戰術麵前,似乎變得如此笨拙可笑。
更讓滄溟心如刀絞的是,他親眼看著阿璃,他守護了多年的阿璃,從最初對淩淵的恐懼抗拒,到依賴信任,再到如今她眼中隻容得下那個男人!她與他形影不離,共同研究那神秘的契約,她的肚子日漸隆起,裡麵孕育著他們共同的血脈!每當看到阿璃依偎在淩淵身邊,臉上露出那種他從未見過的、發自內心的溫柔與光彩時,滄溟就覺得有一把燒紅的匕首在反複剜割他的心臟!
憑什麼!他滄溟為部落流血流汗十幾年,卻抵不過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來者短短數月的“神跡”?憑什麼淩淵能擁有阿璃,擁有聖女的榮光,擁有整個部落的敬畏?而他,曾經的第一勇士,如今卻隻能像個普通的戰士一樣,聽從那個男人的號令,去布置那些陷阱?
“集合,下一組戰陣對抗!”赤炎渾厚的吼聲打斷了滄溟的思緒。
滄溟猛地回過神,看到訓練場上,年輕的戰士們正按照淩淵傳授的簡易戰陣進行對抗演練。雖然動作依舊生澀,但那互相掩護、協同進退的雛形,確實比以往各自為戰的混亂強了不少。這本該是提升部落戰力的好事,但落在滄溟眼中,卻成了淩淵權威的又一次彰顯。
他陰沉著臉,走到一群正在休息、擦拭汗水的年輕戰士旁邊。這些戰士臉上還帶著訓練後的疲憊和對未來的迷茫。
“嗬,練得再熟,又有什麼用?”滄溟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刻意的輕蔑和疲憊,仿佛隻是隨口抱怨,“麵對虎族的鐵蹄,這點花架子,能擋幾下?”
年輕戰士們麵麵相覷,不敢接話。
滄溟的目光掃過他們,壓低聲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憂慮:“你們就沒想過,那個淩淵他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他的那些手段,根本不像我們狐族的傳承!倒像是”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像是某些被詛咒的禁術!”
一個年輕戰士忍不住小聲道:“滄溟大哥,巫醫大人他,他救了我們部落啊。”
“救?”滄溟冷笑一聲,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是救了,還是帶來了更大的災禍?你們想想,他來了之後,我們青丘發生了什麼?靈力莫名其妙地枯竭了!連山神都拋棄了我們!往年茂盛的靈草現在死得一片一片!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他成功地看到幾個戰士臉上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恐懼,永遠是滋生猜忌的最佳土壤。
“還有他和聖女的那個契約”滄溟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心和“擔憂”,“把兩個人的靈魂綁在一起?這聽著就不像!你們看看聖女,自從結契後,身子骨似乎更弱了?現在又懷了身孕我聽說,有些古老的邪術,就是靠吸取母體和胎兒的精血來維持力量的!萬一”他沒有說下去,隻是沉重地歎了口氣,留下無儘的想象空間。
這些話語,如同帶著毒刺的種子,悄然撒播在年輕戰士困惑而恐懼的心田。
流言,開始在部落的角落裡滋生。
當負責采集的老婦人聚在一起,為日益稀少的普通草藥唉聲歎氣時,會有人“無意”提起:“唉,聽說聖主沒來之前,咱們後山的月光草長得多好啊現在,連根都快找不到了。這山裡的靈氣,怕是真的被什麼東西給‘吸’走了吧?”
當幾個懷孕的雌性族人擔憂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交流著懷孕的艱辛時,會有人“好心”地提醒:“阿璃聖女懷著聖主的孩子,還要天天耗心神去弄那個契約可得多注意身體啊。我聽說啊,有些力量太強,對胎兒不好,容易”
甚至在戰士們輪值休息、圍著篝火默默啃著乾糧時,也會有低語在陰影中傳遞:“聖主的手段是厲害,可也太邪門了點那些毒藥,沾上就倒,死狀那麼慘感覺不太像月神賜福的路子啊”
這些流言,如同山間彌漫的濕冷霧氣,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它們沒有指名道姓,卻句句指向淩淵;它們披著“關心部落”和“擔憂聖女”的外衣,內裡卻包裹著最惡毒的猜忌和汙蔑。
大部分族人,尤其是那些被淩淵和阿璃親手救過命、或者直接受益於他們努力(如得到新式武器、更有效的普通傷藥)的族人,對這些流言嗤之以鼻,甚至主動維護聖主和聖女。赤炎更是暴怒,一旦聽到有人私下議論,便會厲聲嗬斥,甚至施以懲戒。
然而,在部落麵臨滅頂之災的巨大壓力下,在虎族恐怖實力帶來的絕望陰影中,總有一些心思浮動、對未來充滿不安的族人,容易被這種陰暗的流言所蠱惑。他們需要找到一個解釋,一個宣泄恐懼的出口。淩淵的“神秘”和“強大”,在絕望的濾鏡下,反而成了“不祥”和“危險”的佐證。而阿璃和她腹中胎兒的安全,更是成了擊中心底最柔軟處的武器。
一絲不易察覺的裂痕,開始在看似團結的部落內部悄然滋生。雖然微小,卻如同瓷器上的一道冰紋,在巨大的壓力下,隨時可能蔓延、崩裂。
石室內,淩淵和阿璃沉浸在探索契約奧秘的喜悅與專注中,暫時還未察覺這悄然湧動的暗流。但阿璃偶爾走出石室,去祭壇祈禱或透透氣時,能敏銳地感覺到一些族人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不再是單純的敬畏和感激,似乎多了一絲隱晦的擔憂和探究?當她回望過去時,那些目光又迅速躲閃開。
她起初並未在意,以為是部落壓力太大所致。但當她有一次無意中聽到兩個老婦人壓低聲音說著“胎兒,契約,邪氣”等零星詞語後,她的心猛地一沉。她默默地走回石室,看著正在全神貫注研究一塊古舊獸皮卷(試圖尋找契約相關記載)的淩淵,看著他眉宇間因操勞而刻下的深深疲憊,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疼和委屈湧上心頭。
她輕輕走到淩淵身邊,將頭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沒有說話,隻是通過契約傳遞著無聲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淩淵從專注中回過神來,感受到阿璃的情緒,放下獸皮卷,輕輕攬住她:“怎麼了?累了?”
阿璃搖搖頭,銀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水光,低聲道:“淵外麵好像有些不好的話。”她將聽到的零星話語和自己的感受說了出來。
淩淵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如同淬了寒冰。他輕輕撫摸著阿璃的銀發,聲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冽:“跳梁小醜,不足為懼。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和孩子分毫。”他心中已然明了,這暗流源自何處。滄溟的嫉妒,終於發酵成了毒液。
而在部落另一端,墨陽的居所內。昏暗的石屋中,墨陽聽著心腹低聲彙報著部落裡悄然流傳的關於淩淵“不祥”和阿璃“可能被契約所害”的流言,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毒蛇發現獵物踏入陷阱般的“欣慰”寒光。
“人心浮動,暗流滋生時機,似乎越來越好了。”墨陽撚動著烏木手杖頂端的玉石,聲音低得如同耳語。滄溟這把怒火,燒得正是時候。這潭水,越渾,對他而言,就越有利。他需要的就是這種不安和猜忌,來為他最終的計劃鋪平道路。
青丘山的備戰依舊如火如荼,但希望的微光之下,嫉妒的毒藤與陰謀的陰影,正沿著人心的縫隙,悄然蔓延,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增添了一抹更加晦暗複雜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