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內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寂靜,比之前雷霆遁走後的死寂更甚。靈泉的汩汩聲、淩驍急促的呼吸聲,甚至遠處熔岩坑的細微嗡鳴,都被放大了數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向後軟倒的身影上——淩淵。
“父獸”淩驍慌了神,小手顫抖著去探父親的鼻息,又去摸他冰冷的額頭。他猛地想起什麼,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衝向靈泉邊,用儘全力捧起一捧清涼的泉水,小心翼翼地喂到淩淵唇邊。泉水順著緊閉的唇瓣流下,濡濕了衣襟。淩驍急得快哭了,又捧起一捧,這次他用小手沾濕泉水,輕輕拍在淩淵的臉頰和額頭上,一遍遍呼喚:“父獸,父獸醒醒,父獸彆睡”。
那三名雀族護衛依舊沉浸在方才那神乎其技的救治帶來的震撼中,直到淩驍的哭喊聲將他們拉回現實。他們麵麵相覷,眼神複雜地看著地上昏迷的狐族族長兼巫醫和焦急的小狐狸。護衛長炎熾雖然依舊昏迷,但氣息平穩,皮膚下那駭人的暗紅脈絡已然消失,顯然最致命的暴走已被控製。這讓他們看向淩淵的目光中,敬畏壓過了最初的戒備。
霓裳赤足無聲地向前走了兩步,她周身那熾烈逼人的火焰流光不知何時已悄然收斂大半,隻餘下薄薄一層赤色光暈縈繞,如同晨曦微光中的朝霞。那雙赤紅的眼眸,此刻褪去了幾乎所有的冰冷與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強烈的、仿佛發現了稀世奇珍般的灼熱光芒。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淩淵蒼白卻難掩俊逸輪廓的臉龐,以及他身旁那個銀眸含淚、倔強守護的小小身影。
“巫醫之力,竟能精妙至此”她低聲自語,聲音裡沒了之前的清冽壓迫,反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探究和濃厚的興趣。力量(能溝通地脈壓製汙染)、顏值(即使重傷昏迷也難掩其清俊氣質)、族長身份、以及這手連雀族巫醫都望塵莫及的詭異醫術——這個銀月狐族的族長兼巫醫,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謎團與價值。
她緩緩蹲下身,動作優雅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赤紅的眼眸掃過淩淵腹部被汙穢能量侵蝕的傷口和係統過載造成的內部創傷,又瞥了一眼溶洞深處被根須包裹、能量場依舊在緩慢搏動的藤蔓核心(淩睿),以及躺在靈泉邊、被淩驍用簡陋樹葉覆蓋著、昏迷不醒的妹妹淩玥。這一家子,傷的傷,昏迷的昏迷,還有一個形態詭異的“汙染共生體”,處境可謂岌岌可危。
“小狐崽,”霓裳的聲音響起,雖然依舊帶著天生的高傲,但語氣卻緩和了許多,是對著淩驍說的,“把你父親移到靈泉邊,讓泉水浸潤他的傷口,對他有好處。”
淩驍警惕地抬起頭,銀眸裡淚光未乾,卻像隻豎起尖刺的小刺蝟:“你想做什麼”他記得這個女人剛才還要“淨化”弟弟睿睿,那冰冷的眼神讓他害怕。
霓裳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一絲玩味的弧度:“放心,他現在對本座而言,價值很高。”她沒有理會淩驍瞬間更加警惕的眼神,目光重新落回淩淵身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在淩驍和雀族護衛的幫助下,淩淵被小心地挪到靈泉旁,清涼的泉水浸潤著他滾燙的傷口和皮膚,帶來一絲舒緩。不知是泉水的效果,還是淩驍持續不斷的呼喚和拍打起了作用,淩淵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喉間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野模糊,劇烈的疼痛和強烈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他花了數息才勉強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淩驍布滿淚痕、充滿驚喜的小臉。
“父獸,你醒了”淩驍的聲音帶著哭腔的喜悅。
“驍兒”淩淵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了站在一旁、赤眸正饒有興味地注視著他的霓裳。昏迷前的記憶瞬間回籠——煞毒反噬、他的救治、以及霓裳那震驚後變得灼熱的目光。
“感覺如何,銀月狐族的族長大人或者說,巫醫大人”霓裳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聽不出是關切還是嘲諷。
淩淵深吸一口氣,調動體內微乎其微的巫醫靈力(係統輔助)暫時壓製住翻騰的氣血和劇痛,掙紮著想要坐起。淩驍和一名反應過來的雀族護衛連忙攙扶。
“多謝掛念。”淩淵的聲音依舊虛弱,但眼神已恢複了慣有的沉穩,他看向氣息平穩的炎熾,“護衛長大人情況如何”。
“煞毒暴走已被你壓製,暫無性命之憂。”霓裳的回答簡潔,赤眸緊盯著淩淵,“你的手法,本座前所未見,那冰晶蘭與地脈石髓的配比運用,更是匪夷所思。你從何處習得”。
“祖傳巫醫之道,結合些許個人領悟罷了。”淩淵避重就輕,將一切推給“祖傳”和個人天賦。他深知“係統”的存在絕不能暴露。
霓裳顯然不信,但她並未深究,眼中興趣更濃。她話鋒一轉,指向淩睿的核心和昏迷的淩玥:“此地汙穢殘留未清,地脈雖純淨卻已受擾,非久留之地。你傷勢沉重,幼子形態詭異需穩定,你女兒也急需妥善救治。憑你們父子現在的狀態,若那墨陽或雷霆卷土重來,後果如何,不必本座多言吧?”
淩淵心中一沉,這正是他最大的憂慮。溶洞暴露,他們如同待宰羔羊。
霓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紅唇微啟,拋出了她的意圖:“本座的領地——棲霞穀,乃我雀族聖地,有最精純的火靈地脈滋養,有完善的防禦結界,更有族內最好的療養之所與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赤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收藏了無數古老典籍的‘焚天閣’。其中不乏記載上古秘辛、奇異病症、乃至關於‘共生契約’、‘寄生之種’、‘淨化聖物’以及‘上古汙染源流’的孤本殘卷。”
“共生契約”、“寄生之種”、“淨化聖物”、“上古汙染”,這幾個詞如同驚雷,精準地劈中了淩淵心中最深的渴望,他尋找了多久,苦苦追尋關於汙染源頭、關於睿睿身上那詭異契約、關於如何徹底淨化的線索,雀族曆史悠久,以火為尊,其聖地藏書閣中,或許真有可能藏著他夢寐以求的答案 。
霓裳清晰地捕捉到了淩淵眼中瞬間爆發的炙熱光芒,那是一種近乎絕望中抓住唯一稻草的渴望。她心中了然,知道自己擊中了要害。
“本座誠心邀請你與你的家人,前往棲霞穀暫住。”霓裳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真誠”和身為上位者的“慷慨”,“一來,答謝你出手救治本座護衛長之恩;二來,棲霞穀的環境更適合你們療傷休養,本座亦可提供一些資源助你恢複;三來”她的目光轉向淩睿的核心,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責任感”,“這‘共生體’狀態奇特,能量駁雜,潛藏隱患。棲霞穀的結界和本座的親自‘看顧’,可確保其不會失控,汙染我族地脈核心。當然,作為交換,你也可以儘情查閱‘焚天閣’中你所需的任何典籍,尋找關於‘上古汙染’、‘寄生之種’、‘共生契約起源’及‘淨化聖物’的線索。”
陷阱,淩淵的理智在瘋狂叫囂,這邀請包裹著“答謝”、“療養”、“古籍查閱”的甜美糖衣,核心卻是赤裸裸的“監控”與“控製”。霓裳對睿睿的能力(溝通地脈壓製汙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他奇特的醫術更是誌在必得。所謂的“確保安全”,實則是要將他們置於她的羽翼(或者說牢籠)之下,方便她觀察、研究,甚至索取。
她覬覦睿睿的特殊,覬覦他的醫術,更將他們視為解開某些謎題的工具。一旦進入棲霞穀,那便是龍潭虎穴,生死皆操於她手。
然而淩淵的目光掃過昏迷不醒的女兒淩玥,掃過沉睡在根須核心中、狀態未明的兒子淩睿,再感受著自己體內糟糕到極點的傷勢。留在這裡,墨陽的爪牙隨時可能追蹤而至,他們毫無抵抗之力。去尋找其他庇護,帶著這樣一群傷兵和明顯的“汙染源”,哪個部族敢收留,甚至可能引來更貪婪的覬覦和更殘酷的追殺。
棲霞穀,是險境,卻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更重要的是,焚天閣的古籍那是他拯救睿睿、對抗墨陽、解開一切謎團的希望所在,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必須去賭。
淩淵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靈泉的涼意似乎也無法澆滅他內心的掙紮與決絕。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所有的猶豫已被壓下,隻剩下如深潭般的平靜與孤注一擲的堅毅。
他看向霓裳,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晰:“霓裳族長的盛情,淩淵感激不儘。為家人計,為求一線生機我等,願隨大人前往棲霞穀。隻是”他頓了頓,目光坦然地迎向霓裳探究的赤眸,“幼子淩睿狀態特殊,移動他需格外小心,且需地脈靈力持續滋養,萬望大人提供便利。”他特意強調了“幼子”的身份。
他接受了,同時也隱晦地提出了保護淩睿核心的要求。
霓裳眼中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滿意,以及更深層次的、如同獵人看到珍稀獵物步入網中的光芒。她優雅地站起身,赤紅的裙裾無風自動。
“自然,我雀族自有秘法,可保他核心無恙,短暫移動無礙。”她玉手輕揮,對那三名護衛下令,“準備‘流火雲梭’,小心搬運炎熾和那位特殊的小客人(指淩睿核心)。這小狐崽,”她指了指淩驍,“你照顧好你父親和妹妹。即刻啟程,回棲霞穀”。
“是!”三名護衛齊聲應諾,看向淩淵的眼神已帶上了明顯的敬畏,動作也恭敬了許多。
淩驍緊緊抓住父親的手,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他能感覺到那個紅衣服女人身上傳來的、比之前更隱晦卻也更深沉的危險氣息。他仰頭看著父親蒼白的側臉,銀眸中充滿了不安和全然的依賴。
淩淵反手用力握了握兒子的小手,傳遞著無聲的安撫。他看著雀族護衛開始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散發著柔和火光的網兜包裹淩睿的根須核心,看著另一名護衛背起依舊昏迷的淩玥,看著霓裳那窈窕卻仿佛籠罩在赤色迷霧中的背影。
前路是莫測的深淵,還是絕望中的一絲微光。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為了家人(兒子淩睿、女兒淩玥、長子淩驍),為了真相,為了那一線渺茫的希望,這棲霞穀,縱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闖一闖!
溶洞的陰影在身後拉長,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淩淵在兒子的攙扶下,踉蹌卻堅定地,踏上了通往雀族聖地——棲霞穀的未知之途。空氣中,隻留下靈泉的嗚咽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霓裳的、帶著火焰氣息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