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閣中的那場暗藏機鋒的“茶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淩淵心中激起層層漣漪後,暫時歸於平靜。日子在壓抑的規律中緩緩流淌。淩淵每日辰時準時前往焚天閣,酉時方歸,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頭紮進浩瀚書海,在晦澀的古籍中艱難地尋覓著拯救家人的微光。進展依舊緩慢,但霓裳無意間透露的關於“不祥之影”與契約代價的信息,如同黑暗中的路標,讓他的搜尋少了幾分盲目,多了幾分方向性的煎熬——他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睿睿所承受的,可能是某種古老而殘酷力量的犧牲品。
赤梧院內,精純卻霸道的火靈力依舊無聲地流淌。中央的地火靈龕散發著恒定而溫和的紅光,如同一個溫暖的囚籠。被安置其中的淩睿核心—那深棕與墨綠交織的繭狀物,在棲霞穀純淨火靈力持續的滋養(或者說壓製)下,表麵的汙穢烙印確實沉寂了許多,不再有之前那種令人心悸的躁動感。然而,代價是它的活性也降到了最低點。根須不再有絲毫舒展的跡象,搏動的頻率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冬眠。淩淵每次從焚天閣歸來,第一件事便是走到靈龕旁,指尖隔著那層無形的禁錮光幕,輕輕觸碰繭殼冰冷的表麵,感受著那微弱卻依舊頑強的生命脈動,心中便是一陣抽痛。沉眠,是保護,也是未知的深淵。
內室裡,妹妹淩玥依舊昏迷著。青羽每日按時為她擦拭身體,更換衣物,動作精準卻缺乏溫度。淩驍承擔起了哥哥的責任,他學著青羽的樣子,用靈泉邊采來的清涼草葉,小心翼翼地擦拭妹妹的額頭和手臂,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話,儘管得不到回應。淩玥的體溫在精純火靈力持續淨化下,殘留的汙穢陰寒似乎被驅散了大半,肌膚恢複了柔軟,臉色也褪去了灰敗,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那純淨的琉璃紫眸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安靜地棲息在蒼白的臉頰上。她的狀態穩定,卻遲遲無法醒來,仿佛靈魂迷失在了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這一日午後,淩淵照例去了焚天閣。淩驍剛剛給淩玥擦拭完,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靈龕旁邊,小手托著下巴,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弟弟那沉寂的繭殼,小臉上寫滿了擔憂和思念。陽光透過赤晶梧桐的枝葉縫隙灑落,在院中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陣熟悉的清冽冷香悄然彌漫開來。
淩驍猛地回頭,隻見霓裳不知何時又獨自一人站在了院門口。她今日依舊穿著簡約的赤色長裙,發間晶羽折射著細碎的光芒,神色比上次在焚天閣時似乎更隨意一些。她的目光先是掃過沉睡的淩玥,在那張純淨的小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在了如臨大敵般跳起來、擋在靈龕前的淩驍身上。
小家夥渾身繃緊,像隻炸毛的小狐狸,銀眸中充滿了警惕,緊緊地盯著霓裳。他記得這個女人有多可怕,記得她要“淨化”弟弟時的冰冷眼神。
霓裳沒有在意淩驍的敵意。她緩步走進院內,手中拿著一個用某種柔軟堅韌的赤金色草葉編織成的小籃子。她走到淩驍麵前,將籃子遞了過去。
淩驍沒有接,隻是警惕地看著她。
“拿著”霓裳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但似乎刻意放低了一些,少了些平日的淩厲。她見淩驍不動,直接將籃子塞進了他懷裡。
淩驍下意識地抱住了籃子,低頭一看。裡麵裝著幾樣色彩斑斕的小東西:一隻用七彩斑斕的雀鳥羽毛精心編織成的小鳥,羽毛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幾顆圓潤光滑、內部仿佛有星雲流轉的奇異小石子,散發著微弱卻令人舒適的靈力波動;還有一個用柔軟赤晶草編織的小巧藤球,觸手溫潤。
“給那小子醒來玩的。”霓裳的目光投向靈龕中沉寂的繭,語氣聽起來依然有些彆扭,帶著一種上位者施舍般的口吻,“悶在殼裡這麼久,總得有點盼頭不是,省得醒來哭鼻子。” 她似乎想用刻薄掩飾什麼,但話語的內容卻透著一絲奇異的關切。
淩驍愣住了,抱著籃子,看看裡麵新奇漂亮的玩具,又抬頭看看霓裳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卻似乎少了些寒意的臉,銀眸中充滿了困惑。這個可怕的紅衣服女人是在給弟弟送玩具,他小小的腦袋瓜一時無法理解這其中的邏輯。
看著淩驍那副警惕又茫然的樣子,霓裳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原狀。
她沒有再理會抱著玩具籃發愣的淩驍,徑直走到了淩睿的靈龕旁。這一次,她沒有像上次那樣釋放靈力去探查,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赤紅的眼眸凝視著那深棕色的繭殼,以及繭殼上那些如同自然生長脈絡般的、細微卻依舊刺眼的墨綠色紋路。
午後的陽光透過枝葉,在她身上和靈龕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
霓裳的眼神不再是探究、評估或掌控,而是有些放空,仿佛穿透了眼前厚重的繭殼,看到了更深邃的地方。那目光中,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像是疲憊,又像是一絲深埋的、早已被遺忘的感同身受,仿佛眼前這個承受著巨大痛苦、被迫沉眠於繭中的幼小生命,觸動了她心中某個塵封已久、同樣沉重而孤獨的角落。她的身影在赤色的光影下,竟顯出幾分罕見的落寞。
這片刻的靜默與霓裳身上流露出的異樣氣息,讓抱著籃子的淩驍都忘了警惕,隻是呆呆地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霓裳似乎從遙遠的思緒中抽離。她迅速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又恢複了那個高高在上、清冷疏離的雀尊模樣。她轉過身,不再看那繭殼,目光落在剛從內室走出來的青羽身上,最後轉向院門方向,似乎準備離開。
然而,在邁步之前,她腳步微頓,沒有回頭,聲音清晰地傳入淩淵(剛巧從焚天閣歸來,正靜靜站在院門口陰影處)和淩驍的耳中:
“後山崖下,有片‘靜思林’。穀中地脈分支流經那裡,靈力不似此處霸道,更為溫和,尤其對植物生靈頗有裨益。”她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若你覺得悶了,或是覺得那繭殼待得氣悶,可以帶它去透透氣。我會吩咐守衛,放你們通行。”
說完,她不再停留,赤色的身影穿過院門,很快消失在赤晶梧桐的赤霞光影之中,隻留下那縷清冽的冷香和院中陷入短暫寂靜的兩人一袂。
青羽垂首恭送,眼神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淩淵緩步走進院內,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霓裳離去的方向,又看向抱著玩具籃、一臉懵懂的淩驍,最後落在了靈龕中那沉寂的繭上。
霓裳的舉動,一次比一次出乎意料。送玩具給沉睡的睿睿,允許帶睿睿的核心去後山的“靜思林”透氣。這絕非她一貫的作風。那片刻凝視繭殼時流露的異樣情緒,更是耐人尋味。
“靜思林”淩淵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讓睿睿接觸更溫和靈力、或許能刺激其複蘇的機會?同時,也是霓裳表達的一種有限的善意。
他走到靈龕旁,手指再次輕輕觸碰那冰冷的繭殼表麵。
“睿睿,”他低聲呼喚,聲音帶著無儘的疲憊與希冀,“你聽到了嗎?後山有片林子,很安靜,靈力也很舒服。父獸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沉眠的繭殼依舊毫無反應。
但淩淵的心中,卻因為霓裳這扇意外打開的“後門”,燃起了一絲新的微光。這金絲雀籠的壁壘,似乎並非完全密不透風。為了睿睿,這“靜思林”,他必須去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