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夢。
讓人不願相信,不願醒來。
雨大得打紅了眼皮,梁靖森在雨中逆行,身份證件還在公寓裡,他走得急,什麼都沒拿。臉上的傷被雨水衝刷,血味殘留在口腔,痛感密密麻麻插在心裡。
隻要呼吸就會感知到難捱的苦澀,梗在喉間,難上難下。
裴玉說,他們隻是遊戲。
現在遊戲結束了。
他冷笑,動作牽扯到嘴角裂開的傷口,痛得他蹙眉。從小到大,他連皮都沒破一塊,被家裡人保護得很好,就今天,讓他嘗遍難堪和苦痛。
想到裴玉剛剛對她哥的維護,對他的敵視,他笑著笑著已經分不清眼中的濕意到底是什麼。
住不了酒店,他下意識想聯係程嘉定。可想到自己此時這副狼狽樣,他又把手機放下。沒有坐車,他一步步走回學校,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宿舍安靜,大家都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卻在門板從外麵推開時,同時感受到一股寒意。
金譽看著從頭到腳濕透了的梁靖森,驚得從床上坐起:“你沒拿傘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梁靖森許久沒說話,喉嚨乾澀,差點沒發出聲音,特彆嘶啞:“沒事。”
“……”
大家看著像丟了魂一樣的他走進浴室,俱是一臉懵逼。另外一位舍友問金譽:“他沒事吧?”
金譽搖搖頭,他不知道。程嘉定或許知曉一二,但是他今晚沒有住校,回家了。
夜間的寢室一片闃寂,大家早都已經睡了,梁靖森拿起手機,又放下。一遍遍,反複的亮屏讓他越來越精神,絲毫沒有睡意。
到天快亮的時候,他咬著牙,關掉不知看了幾個小時的聊天界麵,無聲在心中冷哼:裴玉,你最好彆回來找我。
有種說法,人的全身細胞七年更換一次,但這時間太長了。梁靖森堅持不到一半,就停滯不前。
他本科在京大,後期保研,至少六年都要長期留在京市,可裴玉一個京市本地人從未出現在他麵前。他們有很多共同朋友,但誰都沒有她的消息,更不會在她口中聽到關於他的名字。
一年又一年,七年還是遲遲不到。
第四年末,裴玉在港大畢業。
他還是悄悄瞞著所有人回了香港。
她拍畢業照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照拂在她身上,像給她鍍了一層明媚的柔光,她笑起來,還和當初十八歲的時候一樣,漂亮的,溫柔的,沒有任何悲傷和消極色彩的。
她看起來很好,不像他心裡諸多斑駁。
很多人分手後看不得對方好,但此時此刻真切地遇上,他發現,他希望裴玉好。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成為躲在暗處的窺視者,偶爾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卻不敢留下絲毫的痕跡。他知道什麼叫苦肉計,什麼是洗白,他不想,他不想讓裴玉知道他一分一毫的脆弱,不想承認他是否流過眼淚。
以周以月以年,積累著放不下。
看著手機裡遠遠拍下的她穿碩士服畢業的照片,度過數不清的疲憊夜晚。緊迫的工作,情感的壓抑,酒精讓他享受一時虛幻的輕鬆,他卻不敢沉迷。他害怕,當某一天他和裴玉見麵,他滿身酒欲氣,很臟眼睛,很敗麵子。
他要約束自己,他要一直站高處。
用更大的世界稀釋痛苦吧。
他要堂堂正正證明給她看,他不是隻有錢,不是隻能寄存在父母的羽翼之下,他可以靠自己打拚出開闊成功的事業。那個時候,哪怕她再喜歡他的富貴他的身家,他都認。
曾經自己嗤之以鼻的,現在兜兜轉轉,竟成為主動求之不得的。他唏噓,唾棄自己卑賤,又軟了筋骨,甘之如飴。
聖誕節那天,京市下雪了。
他受到好友程嘉定邀請,到他家裡吃飯。雲淺也在,但她當時背身在客廳,以為隻有程嘉定一人回來,提起裴玉,說她現在在紅圈律所實習,帶教老師是業界哪位厲害的律師,為她感到高興。
當時程嘉定或許也尷尬,沒出聲。雲淺察覺到反常,轉過身。隨之而來的,是更長久的沉默,死寂一般在客廳泛濫。
梁靖森提提手裡的袋子,笑著問他們:“放哪?拿不動了。”
他在抖。
因為裴玉終於回來了。
她很優秀,高考後以專業最高分被錄取,大學期間履曆豐富,在港大碩士畢業,就能到京市紅圈所實習,跟隨律政界大拿老師正式走上職業道路。
她的未來,有太多可能性,她不會受感情所累毀了自己,不會消極,她的舞台就是她真心熱愛的法律,她不會容許自己成為陰溝的失敗者。
他受她吸引,從來不因一副美麗皮囊。
席間,程嘉定拿酒:“外麵雪挺大的,喝醉了可以在這住下。”
梁靖森說了聲“好”。
最後真是醉了,但沒有留宿,他一個人下樓,踩著厚得沒到腳踝的新雪,一步步丈量回家。和當初分手那天一樣,他儘情享受大自然給予的關照,獨自享受漫漫的路程,掩去紅了的眼眶。
夜間,雪越下越大,像要把這座繁華都市淹沒,洗淨所有傷痛。
大得荒涼的房間裡隨意倒著一道身影,趴在床上。室外冷冽的風雪吹了他一路,讓他此時的情況不太好,臉上浮著病態的紅,眉心緊蹙,似陷入難以醒來的夢魘。
畫麵停留在港大的圖書館。
是極其安靜的氛圍。
“同學,你能幫我把這個放她桌上嗎?”
女生看著男人遞來的兩顆橘子,又看看他手指方向,上麵的粉色水杯和包包都能說明那位置原本坐著的是位女性。她點頭接過,隨口開了句玩笑:“你暗戀人家呀?”
男人怔住。
女生已經拿著橘子走向那空位。
回京市的飛機上,他腦海中浮現女孩的問題。很可惜,不是暗戀,是失去控製的他困在過去的回憶中出不來,是一次次出現,一次次黯淡離開的內心瘋魔,是戀痛。
他想裴玉找她。
但他不希望裴玉知道他來看她。
他還想做這段感情的上位者,想換個有愛的方式,重新來過。他不承認,他早已變得不像自己。
他低頭看看天氣預報。
京市的雨停了嗎?
裴裴,
rry christ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