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之行的第六天，程暖的手機終於亮起了周暮遠的來電顯示。
她盯著閃爍的屏幕，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微微發抖。過去六天裡，她發了十七條信息，打了九通電話，全部石沉大海。而現在，淩晨五點，他打來了電話。
鈴聲戛然而止，程暖的心跟著沉了下去。三秒後，手機再次亮起，這次是一條短信：
「飛機剛落地，直接去咖啡店見你。有重要的事要說。——」
程暖把手機扔到床上，雙手捂住臉。重要的事？是解釋為什麼失聯六天？還是告訴她他們之間又結束了，就像七年前那樣？
窗外，黎明的微光剛剛爬上窗台。程暖一夜未眠，眼睛乾澀發痛。她起身衝了個冷水澡，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水流衝擊著她的肩膀，程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林嘉給她的那份財務報告。遠見科技的資金鏈問題、周氏集團的投資、周暮遠父親突然現身新加坡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能性：周暮遠再次麵臨家族與愛情的選擇。
而她，很可能再次成為被放棄的那個。
“不，這次我不會坐以待斃。“程暖關掉水龍頭，擦乾身體時動作近乎粗暴。她穿上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把頭發隨意紮成馬尾，連日常的淡妝都省去了——今天不是需要偽裝的日子。
咖啡店門口，程暖驚訝地發現小雨已經等在門口，眼睛紅腫得像哭了一夜。
“怎麼了？“程暖立刻掏出鑰匙開門。
小雨跟著她進店，聲音哽咽：“我媽病了，需要回老家照顧她。可能可能短期內回不來。“
程暖的手停在半空。小雨不僅是員工，更是這兩年來最得力的助手。“多久？“
“至少三個月。“小雨的眼淚又湧出來，“我知道現在店裡這麼忙，又剛接了遠見的訂單，我這樣太不負責任了“
程暖強打精神拍拍她的肩。“家人更重要。今天就結算工資，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小雨離開後，程暖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咖啡店裡，突然感到一陣窒息。房租上漲、唯一員工離職、與周暮遠的關係岌岌可危所有事情同時壓下來，讓她幾乎站不穩。
風鈴響起，程暖猛地轉身，看到房東陳先生走了進來，西裝革履，表情嚴肅。
“程小姐，考慮得怎麼樣了？“他開門見山，“月底前是否續約？新租金已經是最低標準了。“
程暖深吸一口氣。“陳先生，30的漲幅實在太高了。暖語開業三年來從未拖欠租金，能否再協商一下？“
陳先生搖搖頭。“很遺憾，已經有其他客戶表示願意接受這個價格。考慮到老租戶優先，我才先來問你的決定。“他停頓一下，“實際上，對方出價比市場價還高15。“
程暖的心沉了下去。“是誰？“
“商業機密。“陳先生遞給她一份文件，“這是正式通知，月底前請確認去留。“
程暖接過文件，手指微微發抖。月底隻剩十二天了。即使動用所有積蓄，她也很難負擔新租金。而重新找店麵、搬家、裝修以目前的市場行情，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陳先生離開後，程暖機械地開始準備開店工作，大腦卻一片空白。研磨咖啡豆、預熱機器、擺放桌椅這些熟悉的動作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上午十點，咖啡店門再次被推開。程暖抬頭，看見周暮遠站在那裡，西裝皺巴巴的，眼下是濃重的陰影，下巴上還有未刮淨的胡茬。他看起來疲憊不堪，但眼神灼熱。
“程暖。“他幾步走到吧台前，“抱歉這幾天沒聯係，事情比想象的複雜“
程暖放下手中的抹布，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六天，周暮遠。六天沒有任何消息。“
“我知道，我——“
“你知道我這六天是怎麼過的嗎？“程暖打斷他，聲音開始顫抖，“看著林嘉給我的財務報告，猜測你是不是又和你父親達成了什麼交易？擔心曆史會不會重演？“
周暮遠臉色一變。“什麼財務報告？“
“遠見科技資金鏈問題的內部簡報。“程暖直視他的眼睛，“還有周氏集團的投資條款。你從未真正獨立於家族，對嗎？“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周暮遠伸手想握住她的手，但程暖猛地後退。
“那是怎樣？“她的聲音提高了，“你父親去新加坡做什麼？為什麼你突然失聯？為什麼——“
店門再次被推開，打斷了她的質問。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氣場強大得讓整個咖啡店的空氣都為之一凝。
程暖立刻認出了他——周暮遠的父親周誌遠。她在財經新聞上見過太多次這張不苟言笑的臉。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周誌遠環顧咖啡店，目光最後落在程暖身上，帶著評估的意味，“程小姐，久仰大名。“
周暮遠轉身，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跟蹤你並不難，兒子。“周誌遠微微一笑，“畢竟你的車還是公司配的。“
程暖感到一陣眩暈，手指緊緊抓住吧台邊緣才沒有跌倒。這個場景太熟悉了——七年前，周誌遠就是這樣突然出現在她和周暮遠的約會中，第二天一切就結束了。
“請你離開。“周暮遠的聲音低沉而危險，“這是我和程暖之間的事。“
“當然。“周誌遠不緊不慢地從內袋掏出一張名片，放在吧台上，“程小姐，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聯係我。我對你的咖啡店很感興趣。“
程暖盯著那張燙金名片，上麵赫然印著“周氏餐飲集團董事長“。
“什麼改變主意？“她艱難地開口。
周誌遠挑眉看向兒子。“你沒告訴她？我們提出的收購條件相當優厚，足以讓她在更好的地段開一家更大的店。“
收購？程暖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轉向周暮遠，“這是怎麼回事？“
周暮遠的表情變得痛苦。“程暖，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程暖的聲音開始發抖，“解釋你父親想收購我的店？還是解釋這就是你新加坡之行的重要事情？“
“不是這樣的！“周暮遠猛地轉向父親，“你答應過給我三天時間考慮！“
“商場如戰場，兒子。“周誌遠整了整袖口，“我聽說程小姐的房東已經在找新租戶了，時間不等人啊。“
程暖突然明白了。“是你是你讓房東漲租的？“
周誌遠沒有否認，隻是微微一笑。“商業決策而已。不過如果你接受收購，租金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出去。“程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都出去。“
“程暖“周暮遠上前一步。
“滾出去！“程暖抓起吧台上的咖啡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濺，“你們兩個！“
周誌遠挑了挑眉，從容地走向門口。“考慮清楚，程小姐。沒有周家的幫助，你的小店撐不過這個月底。“
門關上後，咖啡店裡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程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淚模糊了視線。她蹲下身，機械地撿拾地上的碎片，手指被鋒利的邊緣割破也渾然不覺。
“讓我來。“周暮遠蹲在她身邊，想握住她的手。
程暖猛地甩開。“彆碰我！“她抬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七年了，什麼都沒變。你還是那個任由父親擺布的懦夫！“
周暮遠的臉色變得蒼白。“程暖，聽我說完。這次我去新加坡，確實見了父親，但不是為了妥協。我是去談判的！“
“談判什麼？“程暖冷笑，“用我的咖啡店換你的公司獨立？“
“不！“周暮遠的聲音近乎低吼，“我告訴他，要麼徹底退出遠見科技的董事會，要麼我公開揭露他七年前的所作所為，包括如何欺騙垂死的病人！“
程暖愣住了。“你什麼？“
“這六天我一直在和他周旋。“周暮遠疲憊地抹了把臉，“他切斷了我所有的對外聯係，沒收了我的護照和手機。直到昨晚，他才終於讓步，同意簽署退出協議。“
程暖搖頭，拒絕相信。“那為什麼他還敢來我這裡談收購？“
“因為他知道這是我的軟肋。“周暮遠苦笑，“他想測試我的決心也想測試你對我的信任。“
程暖站起身，踉蹌著走到窗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身上，卻驅不散骨子裡的寒意。“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關於房租，關於收購關於一切？“
“我想先解決問題再告訴你。“周暮遠的聲音充滿懊悔，“我不想讓你擔心“
“就像七年前一樣？“程暖轉身，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獨自做決定，然後突然消失？周暮遠，你答應過不再隱瞞任何事！“
“我錯了。“周暮遠向前一步，“但這次不同，我真的在為我們爭取未來“
“沒有我們了。“程暖聽見自己說，聲音冷靜得可怕，“七年前你選擇隱瞞真相，我理解。但現在，在我們重新開始後，你還是選擇獨自承擔一切。這說明你從未真正信任過我。“
“不是這樣的！“周暮遠急切地說，“我隻是想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護！“程暖打斷他，“我需要的是平等的夥伴，是可以分享一切——包括困難的伴侶。而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排除在外。“
周暮遠站在那裡，像被擊中要害。陽光將他疲憊的麵容照得無比清晰——眼角的細紋，緊抿的嘴唇，還有那雙充滿痛苦的眼睛。
“我明白了。“他最終說道，聲音低沉，“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
他轉身走向門口，背影挺拔而孤獨。在推門離開前，他停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咖啡店的房租問題我已經解決了。房東會按原價續約三年，不會有收購，也不會有任何附加條件。“他停頓了一下，“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門關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咖啡店裡格外刺耳。程暖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滑坐在地上，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七年前，周暮遠為了保護她而選擇離開；七年後，他又為了保護她的咖啡店而選擇放手。兩次都是出於愛，卻兩次都深深傷害了她。
到底是誰的錯？是他的隱瞞，還是她的不信任？
窗外，陽光依舊明媚，行人匆匆走過，沒人知道這家小小咖啡店裡剛剛發生了什麼。程暖看著自己血跡斑斑的手指，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
“暖暖，真正的勇氣不是不怕受傷，而是明知道會受傷還敢於去愛。“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勇敢，獨自開店，獨自生活，從不依賴任何人。但現在她才明白，真正的脆弱不是需要彆人，而是拒絕需要。
手機震動起來，是林嘉的信息：「看到新聞了嗎？遠見科技剛剛發布公告，周暮遠辭去ceo職位。」
程暖盯著屏幕，無法呼吸。他做了什麼？為什麼突然辭職？
第二條信息緊接著到來：「董事會聲明中提到個人原因，但圈內都在傳是因為他拒絕周氏集團的收購要約。暖暖，你還好嗎？」
程暖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卻不知該如何回複。她看向吧台上周誌遠留下的名片，突然意識到周暮遠為她放棄了什麼——不僅是七年前的前程，還有現在辛苦建立的事業。
而她，甚至沒給他一個完整解釋的機會。
風鈴再次響起，程暖抬頭，期待看到周暮遠回來的身影。但進來的隻是普通顧客，一位帶著筆記本電腦的年輕女孩。
“您好，請問現在營業嗎？“女孩禮貌地問。
程暖強迫自己站起來，擦乾眼淚，露出職業微笑。“當然，歡迎光臨暖語咖啡。“
她機械地回到工作崗位，煮咖啡，做拉花，與顧客寒暄。表麵一切如常，內心卻如同被掏空。每一次門鈴響起，她的心都會漏跳一拍，但周暮遠再也沒有出現。
打烊時分，程暖鎖好店門，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推開門，一室冷清。她打開燈，目光落在書架上父親的老照片上——那是他生病前拍的，站在剛完工的建築前，笑容自信而滿足。
“爸爸，“程暖輕聲問，“如果是你，會原諒他嗎？“
照片中的父親隻是微笑，沒有回答。程暖走過去，取下相框，發現後麵藏著一本她從未見過的小筆記本。封麵上是父親熟悉的筆跡：「給暖暖，當你真正需要答案時。」
程暖的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日期顯示是父親去世前三個月。隨著閱讀，她的雙手開始顫抖，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這是一本日記，記錄了她父親生命中最後的日子，以及一個她完全不知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