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馬淳冷笑,“染了這種病還想考舉人?朝廷律法明令禁止!”
他轉向人群,聲音顫抖:“剛才在醫館,這女子還在維護她丈夫。她說要等病好了給他生孩子,說丈夫隻是一時糊塗……”
馬淳指著河邊的屍體,眼眶發紅:“這樣的人會自己跳河?是你們!是你們這對惡毒的母子,把所有的臟水都潑在她身上,活活逼死了她!”
李茂雙腿發軟,撲通跪在地上。
王氏衝上來要打馬淳,被裡正一把攔住。
“你兒子比你兒媳病得還重!”馬淳的聲音像刀子般鋒利,“他怎麼不去死?最該死的是他!”
河風吹起女子濕漉漉的衣角,她的臉泡得發白,卻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清秀模樣。
馬淳想起她跪在地上求藥的場景,胸口一陣發悶。
他救得了病,卻救不了人心。
裡正帶著幾個村民把王氏母子圍住:“這事得報官!逼死人命,不能就這麼算了!”
馬淳蹲下身,輕輕合上女子的眼睛。
他從藥箱取出一塊乾淨的白布,蓋在她身上。
“諸位鄉親。”馬淳站起身,聲音沙啞,“這女子是清白的。她得的病,是她丈夫傳的。今日之事,還請各位做個見證。”
人群議論紛紛,幾個婦人已經開始抹眼淚。
馬皇後走上前,輕聲道:“馬大夫,節哀。”
徐妙雲站在一旁,眼中含淚。
她看著馬淳顫抖的雙手,第一次感受到醫者的無奈。
裡正派人去報官,幾個村民自發守著王氏母子。李茂癱坐在地上,脂粉混著淚水糊了滿臉。
馬淳站在河邊,望著緩緩流動的河水。
他想起女子接過藥時眼中的希望,想起她維護丈夫時的懇切。
那些藥還揣在她的衣袋裡,沒來得及吃上一副。
“馬大夫。”徐妙雲走到他身邊,遞上一塊帕子,“您儘力了。”
馬淳搖搖頭,沒有接帕子。
他轉身走向女子的屍體,從她腰間解下一個繡著鴛鴦的荷包。
“我會把這個交給她娘家。”馬淳對裡正說,“她叫什麼名字?”
“姓陶,村裡人都叫她陶娘子。”裡正歎了口氣,“嫁過來還不到一年。”
官差很快趕到,帶走了王氏母子。
馬淳看著他們被押走的背影,拳頭不自覺地握緊。
“馬大夫。”馬皇後輕聲問,“這病真的無藥可醫嗎?”
“有藥。”馬淳聲音低沉,“但她沒來得及吃。”
回到醫館,馬淳獨自坐在藥房裡。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徐妙雲輕輕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杯熱茶。
“馬大夫,喝點水吧。”
馬淳接過茶杯,手指碰到杯壁時微微一顫。
“謝謝。”他聲音沙啞,“讓徐小姐見笑了。”
徐妙雲搖頭:“馬大夫仁心仁術,妙雲敬佩都來不及。”
馬淳苦笑:“仁心仁術有什麼用?連自己的病人都保護不了。”
“這不是您的錯。”徐妙雲認真道,“是那對母子太惡毒。”
馬淳望向窗外,陽光照在晾曬的草藥上,那些治病的良方此刻顯得如此蒼白。
“我早該想到的。”他喃喃道,“她那種性格,怎麼可能承受得了那樣的汙蔑。”
徐妙雲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看著馬淳疲憊的側臉,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傍晚時分,裡正來報,說陶娘子的娘家來人了。
馬淳帶著那個繡花荷包去了祠堂。
陶娘子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聽完事情經過後老淚縱橫。
“我閨女最是規矩……”老人顫抖著接過荷包,“怎麼會……”
馬淳深深一揖:“陶老伯,是我沒能救回令愛。”
老人搖搖頭:“不怪大夫。隻怪我當初瞎了眼,把閨女許給這樣的人家。”
祠堂裡點起了白蠟燭,陶娘子的遺體被安置在中央。
馬淳站在一旁,看著老人給女兒整理遺容。
“她小時候最愛繡花……”老人撫摸著荷包上的鴛鴦,“說嫁了人要給夫君繡個更好的……”
馬淳喉頭發緊,轉身走出祠堂。
夜風吹在臉上,帶著初春的寒意。
徐妙雲在祠堂外等他,手裡提著一盞燈籠。
“馬大夫,天黑了,我送您回醫館。”
馬淳搖搖頭:“我想再走走。”
兩人沿著村道慢慢走著,燈籠的光在泥土路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馬大夫。”徐妙雲輕聲問,“您行醫多年,可曾遇到過這樣的事?”
馬淳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的山影:“見過太多生死,但每次遇到這樣的事,還是會難受。”
“您是個好大夫。”
馬淳苦笑:“好大夫應該能救活自己的病人。”
“您救不了她的命,但您還了她清白。”徐妙雲認真道,“這對她來說,也許比活著更重要。”
馬淳轉頭看她,燈籠的光映在徐妙雲清澈的眼中。
他突然明白,這個看似柔弱的大家閨秀,有著超乎尋常的通透。
回到醫館,馬皇後已經帶著朱雄英回宮了。桌上留著一張字條,說改日再來拜訪。
馬淳坐在藥碾前,機械地研磨著草藥。徐妙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沒有打擾。
“徐小姐。”馬淳突然開口,“您知道嗎?她最後求我的,是讓我救她丈夫。”
徐妙雲微微一震。
“她說丈夫隻是一時糊塗……”馬淳的聲音哽咽,“她到死都在為那個畜生著想。”
徐妙雲走到他身邊,輕輕按住藥碾:“馬大夫,彆磨了,您的手在流血。”
馬淳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時被碾子劃破了。鮮血混在藥粉裡,染出一片暗紅。
徐妙雲取來清水和紗布,小心地為他清理傷口。她的動作很輕,像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馬大夫,您該休息了。”
馬淳搖搖頭:“還有幾個病人等著拿藥。”
“我來幫您。”徐妙雲挽起袖子,“告訴我該怎麼做。”
夜深了,醫館的燈還亮著。馬淳看著認真分藥的徐妙雲,心中的鬱結稍稍舒緩。
也許明天,太陽還會照常升起。也許明天,他還能救下另一個“陶娘子”。
但今晚,他允許自己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痛痛快快地難過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