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淡然地朝他作了個禮。
“回溫少卿,想必你是誤會了,我今日前來,隻是有事找謝首輔罷了。”
話落,她忽略溫南星仍緊盯自己的眸子,鎮定地走向謝陵,將手中的和離書遞給他。
“謝首輔,這是你之前給我的放妻書,我已經簽好名字了,至於剩下的……也煩請謝首輔提字摁印吧。”
“……”
此話一出,周遭的空氣便被沉寂包裹得嚴嚴實實。
月光灑進來,書房檀木案幾泛起小片冷光。
謝陵沒有接過和離書,也沒有立刻回答,隻低頭看著杯沿,蔥白的手指一圈一圈摩挲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昭昭手中的和離書早已被她捏得微皺。
她麵上不顯,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謝陵這是什麼意思?
恍然間,昭昭又想起了那日他說的那個賭約……
正當她想上前問清楚,下瞬卻被身後響起的扇骨拍打手麵的“啪嗒”聲打斷。
她循聲望去,便見溫南星倚著書架,扇子隨著他搖晃的手腕輕顫。
“嗬,你以為你是誰,你一個女人家,和不和離能是你說的算嗎……”
“我說的自然不算。”
昭昭倏地出聲打斷他,聲音淺然,難得帶著譏諷:“我來,隻是希望謝首輔不要忘記早與我約定好了的事,彆到時候違背承諾,做了個偽君子可就不好了。”
“你!”
溫南星被她的話一堵,氣得牙齒磨了磨舌尖。
遂又像是想起什麼,嗓音中滿是厭惡,“倒是小爺我小瞧你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喜歡用欲擒故縱這招裝可憐!”
下瞬,他逼近昭昭,陰影落在她肩頭,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一如當年,我滿心歡喜地捧著聘書上門,你卻垂著眼裝柔弱拒婚,不也是這套?”
見昭昭不說話,隻是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
溫南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他眉頭皺起,彆扭道:“怎麼,你如今想和離了,怕不是又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吧?”
“嗬,那倒不如跟著我,雖然你的身份大不如以前,但小爺我還能勉強抬你做個小妾!”
話音剛落,昭昭看他一眼,旋即垂眸苦笑。少年終究還是那個少年,即便他裝得再怎麼混不吝,真正的秉性也是藏不住的。
恍惚回憶三年前,她還是丞相府那個被嬌養著的嫡小姐時,因容貌出眾,京城中有不少男子追求她。溫南星,便是其中一個。
他對她一見鐘情,隻是少年的愛來得純粹又凶猛,連問都不問就向她求娶。
可那時的她,已經有了未婚夫,自己又一直把溫南星當作弟弟看待,又怎會答應他呢?
哪怕如今,他對她因愛生怨,因怨生恨。他們也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思及此,昭昭低聲歎息回他道:
“南星,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每日那麼努力考取功名,才做到現在的大理寺少卿之位,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何苦還非要與我一個棄婦作糾纏?”
少年的心思就這麼被戳中,他霎時氣急敗壞道:“誰、誰糾纏你了!誰在乎你了……”
“夠了!”
謝陵的聲音自兩人拉扯中兀然響起,雖聽起來仍是平日裡的淡厲清寂,毫無變化。
可昭昭卻總覺得,他的聲線有如毒蛇一般纏繞著她的咽喉,陰冷危險。
溫南星察覺自己失態,他看向謝陵,也不知他與昭昭的對話被他聽到了多少?
畢竟現在的她還未和離,還是人家的妻子。他心中有怨羞辱她也就罷了,竟還當著人家丈夫的麵說出這種話,“謝兄,我……”
少年的聲線很不穩,像是解釋又像是心虛,羞愧又無措。他望著謝陵,卻沒想到謝陵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沒怪他。
“無妨。”
謝陵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語氣很平靜:“天色不早了,南星,你先回府吧。”
溫南星怔了片刻,還想再說什麼。掙紮良久後,最終還是道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昭昭在一旁看了許久,突然就笑了。
謝陵對自己的態度她又豈會不知?
他耳力極好,溫南星與她的對話,他明明全都聽到了,卻還是……隻能說,他不責怪溫南星那般對她,無非就像他說的那樣,隻把她當作泄欲的工具罷了。
毫無愛意,自然覺得可有可無。
是啊,她不是早就應該習慣謝陵這樣了嗎?永遠冷著眼任由他人羞辱她嘲笑她,永遠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這樣,昭昭反倒鬆了口氣。
恍惚間,她又想起了三年前的新婚夜。大紅蓋頭下的她,絕望又呆滯地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雖然謝陵給她的婚鞋很漂亮,珍珠綴滿,緞麵昂貴。甚至比她與小將軍成親時準備的婚鞋,還要好看、貴重上許多倍。
但唯一不足的是,不太合腳。想來,是他並不看重,隨意找了一雙吧?
傳聞謝陵這個人不近女色,冷漠至極。
先前,有個想要巴結他的官員,把自己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趁他不注意偷偷塞進他房間。結果連夜就被他扔出來了,絲毫不顧及人姑娘的名聲。
事後,還將那官員彈劾,踉鐺入獄。
昭昭那時還想著,他如此厭惡女人,必定不會動她。如此,她便能為死去的小將軍守身如玉。
可沒想到,那晚的謝陵就像個瘋子一樣,粗暴又貪婪。不僅奪走了她最珍貴的東西,還折磨了她整夜整宿……
“乓!”
屋外,猛然響起打更人敲銅鑼的聲音。旋即如同一記重錘,把昭昭從那不堪回首的深淵中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她眸子恢複清明,自然也沒有忘記,這次過來的目的。
她的聲音冷冽又堅定:“謝首輔,現在屋內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你可以簽字了嗎?”
謝陵端起茶杯的手微頓,緩緩抬眸看向昭昭,她永遠都是那副冷漠倔強的模樣。看起來任人拿捏,實際上渾身帶刺,冷硬到仿佛誰都走不進她的心。
謝陵墨色的眼底,翻湧著讓人琢磨不透的暗潮,“你當真非要如此?”
明明還有幾日的時間出府,就這麼迫不及待?
“是。”
昭昭坦然道,“我跟謝首輔不一樣,你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做什麼事都有人忙著巴結,自然順風順水。而我這個人沒什麼安全感,隻有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才能一身輕鬆,放心出府。”
看到她隻有在提起出府時,那雙向來冷暗的眼眸中才會氤氳出難得的光彩,謝陵呼吸空滯了一瞬,仿佛有什麼東西碎裂開去,無聲無息。
其實有句話,他說錯了。
她的心不是走不進,而是早就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了。
“嗬……”
謝陵的唇角漸漸勾起,溢出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自嘲。下瞬,他清冷的聲線響起,昭昭也終於等到她夢寐以求的答案:
“好啊,我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