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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之二內書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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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書堂

下午未牌時分,皇帝傳楊士奇來文華殿。士奇入殿未見皇帝坐在禦座前,內官楊慶引他來到西耳房精一堂。皇帝正在中作畫,見士奇來了,匆匆畫了幾筆罷手,賜士奇坐。士奇正要開口,皇帝卻笑了,說道:“楊愛卿,實不相瞞,我年少時就喜歡習武遊獵,後來又喜歡擺弄小筆,時常寫字作畫,有時還喜歡吹簫彈琴,整日不累。”士奇恭敬地說道:“皇上吟詩作文,自是佳作迭出,吹簫彈琴也是尋常樂工不及,臣等欽服不已。”皇帝歡喜一笑,又道:“我作太子時,教我經史的師傅們都是當今飽學之士,他們於經史之外還擅詩文書畫,我染濡久了,也學了些名士習氣。”士奇知道皇帝召他進宮,想必不是來談詩論文。

閒話一會,皇帝道:“近日我批複奏章,就算是照著閣臣們的票擬,稍作改動,有時也到兩更才完事。太祖皇帝有祖訓,永世不得設立丞相,我一身便得兼任君相兩職。今年才過了七個多月,我便覺得勞累。”士奇道:“皇上要保重龍體嗬。”皇帝道:“丞相不能設,但丞相的職事總得有人做,你說是不是?”士奇道:“皇上說的極是。”皇帝道:“我若身兼君相兩職,彆說寫字作畫,吟詩弄文,就單單批閱奏本,也日夜難得安歇。”正說著,皇帝聽見幾聲蟲鳴,似是蟋蟀聲,不由轉頭左右探視著,笑道:“詩經有道是,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如今蟋蟀竟然跳到宮裡來了。”又聽見幾聲,近若咫尺,就打量著牆壁邊紫檀條案,上麵有兩隻青花瑞獸紋的瓷罐。皇帝笑道:“才到七月間蟋蟀就躲到我的床下,命奴婢們尋著了,關在罐子裡。我夜裡聽見蟋蟀聲,就不免想像鄉間野民的疾苦。”士奇道:“皇上真是有心人,事事都想著百姓們。”

君臣說了一會蟋蟀,皇帝道:“今年正月以來,我就在想一件事。如果內閣票擬後的奏章送到我這裡來,我若一時不能儘快批紅,而次日又要發到六科給事中那裡過目,夜間宮中上了鎖,閣臣與六部尚書都不便入宮,若非緊要大事,我也不會差內官到各位官人家裡來傳,那甚麽人方便使喚,就是在宮殿日夜當差的內官們。但他們大多從小失學,大字不識一鬥,如何能幫助我批紅哩。因此,我想在宮裡設一個內書堂,選出一些靈秀的內官讀書習字,不知楊愛卿意下如何?”士奇聽了大驚,不知如何勸諫,隻好搬出皇帝的爺爺來,說道:“太祖皇帝有一件祖製,內臣不得乾預政事,預者斬。”皇帝笑道:“這事我知道。內臣就算能讀書寫字,哪裡能乾預政事哩。我的用意沒說得明白——便是我收到內閣的票擬,我事先會用朱筆圈一下,或者用指甲掐在票擬的文字緊要處,忙不過來的時候,就喚識字的內臣來,告訴他哪一條可取,哪一條不可取,命他們用朱砂筆抄一遍,便可付六科給事中;內官們如果挾私亂批,給事中們自會駁回的。”士奇沉吟片時,覺得此事非同小可,說不定皇明亂政的端倪便是從內書堂起,尋思道:“皇上,臣覺得這個主意著實新奇,但一時不敢分說利害。”

皇帝見楊士奇的話似乎未全說出,說道:“這事無妨的,內官們隻是代勞,票擬之權都在內閣,批紅之權都在我這裡。宮裡年二十以上的內官,早就定了性情,再啟蒙讀書就難了,我想選民間十餘歲靈秀的小宦官兩三百人,讀書十餘年,到成年時差不多可以代勞了。”士奇問道:“教師可有人選?”皇帝道:“初擬調刑部主事劉翀為翰林修撰,由他與大學士陳山等五名翰林院學士來教。他們都是博學之士,十年間沒有教不好的道理。”

楊士奇回到文淵閣,與楊榮說起皇帝要設內書堂的事。楊榮驚愕,說道:“皇上真個如此,恐怕將怠當代之政,遺千秋之患呐。”士奇道:“我們得勸勸皇上。”楊榮道:“恐怕這不是皇上一時心血來潮,想必他做太子時就思量許久了,恐怕勸他不過。”士奇道:“此事關乎皇明基業,我們得直諫!”楊榮道:“你看見戴、林二人今在何處?”士奇道:“那又如何?我們去請楊溥,看他有何好主意。”差役去楊溥直房傳話,楊溥趕來,聽說皇帝要設立內書堂,隻是搖頭,說道:“其他事好說,這件事想必是皇上定的大事,恐怕勸諫不動。”士奇見他如此說,撫慰道:“皇上說隻是讓內官夜間代筆,奉旨用朱筆抄寫票擬,不得擅自作主,你們放心便是。”楊榮道:“若真個如皇上恁樣說恁樣做,內官隻是木偶人,倒也無妨,隻怕後世的皇帝心生懶惰,全由寵信的內官代筆,宦官將來定會禍亂宮禁,威權必在內閣與六部之上,都察院也奈何那些閹人不得。皇明江山要保千秋萬代,決不可設內書堂,設內書堂也不可讓內官朱筆代批,這分明是開啟禍端。”

三楊相互間試探著說話,無人願意去直諫皇帝,各自回到自己的書案前,都發怔許久。楊士奇想起太祖皇帝時,中書省臣初批京城內外的奏本,小事省臣可以確定,大事再呈皇帝朱批。後來廢除丞相,太祖身兼皇帝與丞相兩職,日子久了不免覺得勞累,先設立四輔官,一是聽取他們的主意,二是讓他們初批奏章,為自己輔政。後來皇帝覺得不妥,又讓翰林學士初批奏章,自己或從中圈選,或重新批複。燕王篡位做了皇帝,起初也學著父皇事必躬親,過足了皇帝癮後,漸感奏本煩雜,甄選翰林侍讀解縉、中書舍人黃淮、翰林侍講胡廣、翰林修撰楊榮、給事中金幼孜、翰林檢討胡儼七位大臣到文淵閣當值,參預機務,用小票為奏章墨書批複,貼在奏章之前,擬出批複供皇帝再行朱批時選用,從那時起就有了票旨、條旨的說法,如今稱作票擬。今上或許晚上已經偷閒試用過內官中略知文墨的人,命他們晚上代筆批紅,仿佛找到了一個能抽身於萬機之外的妙處,才會想到設立內書堂。今上做太子時,喜歡習武、遊獵,戴、林二人向他爺爺和父親上了密疏,他做了皇帝後還深懷痛恨,終究不曾放過二人,也許有警示朝臣之意。倘若自己極力勸阻他不要設立內書堂,事不成而自己卻不知身在何處,這又有何益哩?

楊榮拈著一支狼毫,在紙片上胡亂畫著字,字跡重重疊疊,心神發怔,心想在永樂、洪熙二朝,皇帝每召內閣大臣促膝密議,其他大臣不得與聞。不論內閣如何批複,但最終批答出自禦筆,未嘗委付他人,更不用說宦官。從今年起,皇帝開始令內閣楊士奇等人以及尚書蹇義、夏原吉,凡閱中外章奏,先用小票墨書,貼在各件奏章上當麵呈送皇帝,稱作條旨,皇帝用朱砂筆批出。尤其是仁宗皇帝之後,諸內閣大學士曆晉尚書、太師、太保、太傅,品位尊崇,公事房更近皇帝;皇帝批答,裁決機宜,一切都參照票擬而定,內閣權重偃然漢唐的宰輔,隻是再也不用丞相名稱而已。內閣先行票擬,國家大政都出自閣臣筆下,內官隻能在閣臣票擬文字上摘抄,再亂也有限製,何況皇帝和六科給事中還會檢視。他斷定宣德一朝不會有宦官專權之事。如此一想,減輕了許多憂慮。轉念又想內閣在宮內,皇上覺得還不夠近,隻有日夜侍奉在身邊的宦官們才最近。唐朝宦官亂國,倘若皇明將來也因宦官亂國,今日內書堂莫不是禍源所在?

楊溥一麵磨墨,一麵沉思著,新君登基不足一年,就有了幾件令人驚愕的舉措,其間設立內書堂,顯然與祖訓“內臣不得乾預政事”不符。他做太子時,自己能諳習他的脾氣,如今他做了皇帝,可以全無羈絆地使性子,就放棄勸諫的打算;又想內書堂的小宦官要粗通文墨,也在十餘年之後,倘若自己與楊士奇、楊榮在內閣以三足鼎立之勢,為皇明開一個十年太平之世,也足慰平生。

他們三人各自沉吟,但都不曾想到各人的心思竟然趨同。或許這是皇明的命數所在,三人都想在當朝有一番作為。此時大明朝人口五千餘萬,誰也不曾想三楊是他們太平福祉所在。但楊士奇和楊榮隱約感覺到內閣還有一個人時常與他們主見不合,甚至連他們的細瑣之事都報與皇帝。倘若此人久在內閣,或有掣肘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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