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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探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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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內一片漆黑,隻有微弱的悉索指示著幾人的方位。

裴液倚坐在仇落身邊,粗而糙的麻繩把兩手縛住時,身體的平衡也受影響,裴液斜倚在牆上,身旁仇落呆呆瞧著他,這句話他接不上了,大概沒想過有三國迷能魔怔到這個地步。

但這句話畢竟打破了一些低沉,仇落低歎一聲:“為這水君登位,整個八水豪傑都儘心儘力,還向天下水幫都傳了消息……兩個月來,我們聽‘他’吩咐做事,前月在曲湖上三塢圍捕,還是走脫了大龍,今次饗宴水主,誰料又是如此詭險之物……朱兄,人在水上,兩腳沒有著落,你今次若回去,早些換個營生吧。”

“少塢主很想有位水君嗎?”

“我……我想的,我覺得,很多人其實都想。”仇落道,“由來,我們水上幫派不大得人青眼。江湖氣重,幫眾龐亂,難以久傳,明道上走船運貨,暗道裡劫人殺生,沒有規矩,也不受節製,總是聚了散,散了聚,也成不了門派。”

“門派不是一堆人聚起來的,是一條脈傳下來的。”裴液道,“‘師承’兩個字,包含了親緣、規矩、武功……要人家打心底裡自認是門派弟子,不是冠個名就行,甚至牽頭人武功高強也沒用,是許多漫長的事情決定的。”

“不錯,不錯,朱兄台果然是見識非凡。”仇落連歎兩聲,“正是如此。聽爹爹說,三十年前賀烏劍在時,八水曾統在麾下,但後來他失蹤,就再沒有聚起過了……其實我想,所謂、所謂‘他們’,其實才幾個人呢,偏偏就能統治這浩浩水波上的千萬豪傑,豈不正因如此。”

“這倒是。”

“但其實賀烏劍也隻是以橫壓八水的實力把水幫們捏合起來,何況也正逢亂世……從根上講,他就算沒消失,水幫大塢也遲早要散的。水是天下橫流、四通八達,水麵上也不加蓋兒,好漢們雨裡來霧裡去,投水一跳就沒了蹤跡……都不信什麼傳承、規矩那一套。”仇落仰著頭,頓了一會兒,“但大夥兒都信‘水’。”

不知那是他從父親口裡聽來,還是自己閒時的琢磨,仇落訴說著:“沒有規矩、沒有師承、沒有武學,統合不到一起,但可以有共信的東西——在水上的人總更信神、更信命一點,所以,雖然沒法用一個圈把大夥兒都圈起來,但可以有那麼一個點,讓每個人都直接連到這個點上。”

要不是手臂被縛住,他肯定是要比劃起來——裴液覺得他下意識已經那樣做了,因為他咬牙嘶了一聲,是牽扯到了脫臼的胳膊。

“所以,所以,有的人是想有了水君會有些好處,有的人就是覺得聚起來些好,更多的其實也未必有什麼目的,隻是因為真的信……敬水信命,是我們古來的傳統。”

裴液想了一會兒:“你剛剛說‘三塢圍捕,走脫了大龍’,那是什麼事情?”

“哦,那是一個月前了。”仇落微怔一下,“近日來也就這兩次大動作……那回其實我不清楚在找什麼,雁塢、藏花塢、魁塢,雁塢做的是外圍的輔助,我離得很遠……父親那次很嚴肅地跟我說很危險,讓我不要去。”

“但我還是偷偷去邊上看了看。”他小聲道。

“你父親那次跟你說危險,這次倒允你參與嗎?”

仇落一怔:“也是啊,水主都已經這麼危險了。”

“能說說嗎,那次是怎麼回事?”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仇落回憶著,“那天深夜裡全是火把,曲湖本來就不大,五百條船團團圍著,不停有呼聲和哨子。當時我還想,就算真有什麼危險的東西,那肯定裡麵也先有動靜,我到時再走也來得及……但到了最後也什麼都沒看見,隻聽說藏花塢好像死了兩位堂主,然後那夜就這麼過去了。”

“你覺得,那‘大龍’是什麼?會是水主嗎?”

“沒、沒吧,其實‘大龍’是水上人的習語,我們好拿水貨來做譬喻,像蝦米、小魚、肥鯰……大龍是最高的稱謂了。”

裴液微愣:“這誰能聽懂說的是什麼?”

仇落笑:“用代稱就是為了不令外人聽懂啊。”

“唔。”

裴液沒再說話,他把水主支走的時候,就知道這艘小船一定會被注意,張中丞說,你想辦法登上大船,裴液覺得自己這個辦法雖然激進了些,但還是達成了目的。

他一無所知地進入對方腹地,在考慮的事情無非有三:蜃城的做法,蜃城的目的,以及雍戟的位置。

裴液什麼都不知道,但這裡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實打實的,所謂饗宴水主、水君登位,肉眼瞧來都是蜃城極重視的事情,也幾乎是唯一在做的事情,所以他所關心的三件事,在這裡多半是合為一體。

或者至少會在今夜合為一體。

因為一共隻有兩位水主,有一位在雁塢下轄現身了,消失的四十條船勾勒出了它的蹤跡,但它一個轉折消失了,至今沒來吞食大船下真正的香餌。

怎麼想,這裡也該是他們動作的重心。

裴液是這麼想的,但他不知道仙人台接不接得住,不過總的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應當是件大大的功勞,畢竟誰能在抵達第二天的時候,就在對方布局裡攪動起這麼大一片風雲呢?

裴液還是相信仙人台的厚重。

但他這時也沒想到對方這次圍獵是什麼意思,這時耳旁仇落忽然又道:“不過,我是在那夜第一次見到小七的,小七也許知道些什麼?”

他聲音挺小,裴液微訝看去,見那位小七一個人倚在牢裡最深處,沒有什麼動靜。

裴液頓了一會兒,抵著牆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去了這位少女身邊,這牢房確實很大,在她身邊一坐下來,連那邊的悉索都聽不清了。

“你一個人坐這麼遠乾什麼?”黑暗裡裴液拿兩個泛光的眼珠子瞧了瞧她。

小七也瞧他一眼:“你老溜來溜去地做什麼,跟個大耗子似的。”

“你能彆老損人嗎?”裴液不悅,和屈忻三言兩語令他憋住的殺傷力不同,這少女的揶揄是軟軟的刺,戳得人想與她言談笑鬨,這種感覺令裴液心裡莫名慌慌得一空,但這時他沒有接茬的心思,也就忽略過這種感覺,道,“我問你,你不害怕嗎?”

改換容貌之前,邢梔並幾位仙人台術士很細致地遮去了他的經脈樹,也真的封鎖了他的真氣,沒有留給他任何兵器,令他與一個凡人一般無二。

但還是給了他一些方便的微妙法子,譬如遮蓋自己的聲音、探知他人的丹田……等等幾樣。

所以他現在得到的反饋是,這位少女竟然也是一個未開脈之人。

小七沒答話,看著他。裴液不信邪,也瞧著她,又探了一次。

小七道:“你沒完了啊?”

裴液:“……”

但這少女並沒真惱,她有些羞意,但語氣大半是好笑:“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能探出什麼來?”

裴液瞪眼:“你果然是——”

“我瞞過你麼?”小七氣笑,她也探了他一下,這次裴液明顯地感知到丹田被人看了一眼。

“傻成這樣……真不知道被人騙多少次。”前半句話她瞪著他,還是氣笑的樣子,但後半句話就莫名軟了下來,她擰過了頭去。

裴液怔怔瞧著她,一種難以抑製的熟悉感從心中升起來,幾乎擾亂了他的思緒,但小七很快回過頭來,道:“我知道你要做什麼,放心好了。”

裴液微愣,回過神:“哦,你們有準備就好。”

“什麼我們?”

“你們,羽檢啊。”裴液解釋道,“我來之前沒得到任何訊息,隻得到一項任務,我不知道你們這裡是怎麼樣布局……”

“沒有什麼羽檢,隻有我一個。”小七道。

“……”

“……”

“啊,你以為插入暗線是輕輕鬆鬆的啊,一個羽檢若做了埋入的釘子,就辦不了其他事務了……八水一十八塢,上哪找那麼多羽檢去?”小七道。

裴液瞪眼:“那,那張思徹來的時候要我放心,說會有人配合我的。”

“有我一個就夠了啊。”小七瞧他一眼,微笑,“咱們兩個在一塊兒,什麼事辦不成?”

裴液震撼之中心裡氣笑,心想我是朱雀門劍賭第一,你是什麼??

更重要的是,這事情絕非刺殺一個青風使那麼簡單的,在蜃城腹地行此險舉,它是一個開端,不是一個終結。

沒有仙人台的支援,怎麼應對後續的反撲?

裴液麵無表情地壓低聲音:“你向仙人台要的刺殺之人?”

小七搖搖頭:“我可沒這權限,有人要的——也許人家有安排吧。”

裴液意識到這時必須把這事說清,他還待再問什麼,但牢外已傳來一串腳步聲,是荊堂主帶著人下來了。

裴液把目光投向那個方向的黑暗,知道那位堂主能將所有人的動向一覽無餘。

“都押上去吧。”這男人道。

……

無數的火將一切照得明如白晝。

約是水主離去之故,煙火禁令也除去了。裴液登上濕潤的甲板,腳還是赤著的,他踏下時稍微用力壓了壓,感受著地麵的滑膩。

這裡的氛圍比裴液想象中嚴肅很多,他朝船下望了望,自己如同立在高廈之上,其下無數小船簇擁著,一張張臉朝著他仰來。

甲板上人卻很少,一些佩刀帶劍的人靠邊或坐或站,但沒有人倚著。那大約是雁塢和幾支下屬水幫的高層,大多人噤若寒蟬,有些人的臉是慘白的,有些人的臉是鐵青的,還有的隻是沉默,火光和雨滴交織這些漢子的臉上。

仇千水竟然是跪著的。

這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把那杆沉重的魚槍插在身旁的甲板上,粗亂的長發被雨打濕了,在風中也飄不起來,他身前一丈是一襲站立的黑袍。

仇千水是離這襲黑袍最近的人。

“……爹!”仇落震驚地失聲變調,但他剛停住步子,就被身後人一推,摔在了甲板上,肩膀痛得發不出聲。

寥寥幾人把目光投了過來。

裴液很快意識到,他們不是主角,他們隻是被可有可無地傳喚過來,離得遙遙的就被推倒在地上。

確實也理應如此——三叔、大喜、趙寶、二毛、朱六、小七、仇落,幾個很隨便的名字,對應著幾個很隨便的人。

薄衫,打著赤腳,多是周圍漁村的百姓。

作為與水主遭遇後唯一幸留下來的一艘船,極幸運或極不幸地參與進了這個場景。

“……懇請上使,允我們找些法子,查知‘水主’神異之後,再對症下藥。”仇千水低沉疲憊的聲音還在繼續,“如此硬用人數去填,恐怕事倍功半,沒有儘頭……”

但那襲黑袍卻沒瞧他,有些充耳不聞的意思,他目光投向了剛被提上來的那七人,那兜帽下麵露出一雙雞子般的黃瞳,暗沉的黃上蒙著些血絲,全然沒有人氣,簡直像隻噬人的獸。

黑袍之下有柄浮凸的劍形。

他沒開口,甲板上就沒有人說話,荊堂主連句“人已帶到”都沒說,低頭按劍退到了邊上,隻有仇千水的言語在孤伶伶地繼續。

“你是仇塢主的愛子?”掃視一遍後,他開口了,很慢,一種瘮人心魂的冷意,幾乎令人懷疑那襲籠得嚴嚴實實的黑袍下究竟是不是人形,“仔細說說,從你們遇到水主開始,都發生了什麼?彆讓我聽見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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