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對峙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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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

嫋嫋的煙從香爐裡麵飄出來,裡間的婢女跪地相迎大步而來的主子。

謝清正步至案幾前,拿起上麵的書就一把向後麵的人影丟了過去,周圍本就跪地的奴仆忙將頭埋了下去,謝清正言語之中滿是怒氣:“謝懷瑾!”

謝懷瑾不疾不徐抖了抖自己被砸皺的衣袖,溫聲道:“父親生氣了?”

他的聲音實在太平靜,平靜到了一種不尊敬的地步。

跪地的奴仆瑟瑟發抖,恨自己今日為何偏偏值了書房的班。

謝清正怒火中燒,猛地望向謝懷瑾:“你今日應下了,該如何同長老們交代?即便那婢女有薑家養女的身份,依舊會成為長安的笑話。”

謝懷瑾淡聲笑了笑,眼中沒有什麼情緒,平淡地恍若夏日天邊的雲:“父親當年於母親喪期迎娶姨母,姨母逃婚未成被逼著上了花轎,這些年來可有人在父親麵前恥笑姨母?”

話至此,身姿頎長的青年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卷,素白修長的手將其雜亂的章頁一一撫平,慢條斯理地說:“如若沒有,父親,你憑何覺得這長安有人可以笑話我的妻子。”

謝懷瑾閉上書卷,背著光站在一片陰影中,淡淡地看向謝清正。

謝清正的盛怒一點一點消散,他看著麵前的謝懷瑾,疲倦地閉上了眼:“長老那邊你準備如何解釋?”

底下的奴仆身體瑟縮得更厲害,他們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割了自己的舌頭。他們聽不懂為何家主突然轉折,但是這一場交鋒讓他們明白,或許謝家要變天了。

謝懷瑾淡笑:“為何要解釋?”

在謝清正陡然睜開的眼睛中,長身玉立的青年薄唇輕啟,眸色極淡:“老而不死,是為賊。”

從書房出來時,謝懷瑾淺淺看了一眼書房門口跪著的婢女,移開眼神的刹那,婢女捂著脖頸倒在地上,一聲都沒有發出來就瞪大眼睛死了。

書房地板上頃刻染了血,墨愉收回手中的匕首,低聲對不遠處的謝清正請罪:“前些日下麵人傳下來的情報中,有一張奸細的臉同這婢女實在相似,還請家主不要怪墨愉擅作主張。”

話說的恭敬,可墨愉的語氣冷的可以冒寒氣,檀香味中混入了大量的血腥氣,剩下的人全都瑟瑟發抖。

謝清正坐在椅子上,已經失去力氣,對著墨愉說了一句:“滾。”

墨愉低頭算作領命,轉身跟上前麵謝懷瑾的步伐,他依舊穿著一身黑色的錦衣,像是白日裡一道漆黑的影子。

行至一道院門前時,謝懷瑾淡淡出聲:“沾了血腥氣,就彆進去了。”

墨愉停在門外,其他人躬身行禮:“長公子。”

謝懷瑾直直向著裡屋走去,玉笙攙扶著林蘭坐起來,不似剛才在謝清正書房的漠然,謝懷瑾語氣之中滿是關懷:“姨母身體可還好?”

日光中,青年卓然而立,林蘭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

她默然,吩咐玉笙去斟茶。

玉笙悄然退下,在珠簾外看著裡麵對峙著的兩道人影。

“今日之事可否算作殊荷給姨母的誠意?”

林蘭沒有說話,安靜了很久之後才道:“我想錯了,你並不像你的父親。”比起林清正,謝懷瑾更像她的阿姐。

當然,這兩個人林蘭都不喜歡。

林蘭緩緩蹙起眉,從床上下來一路到了青年身前。她盯著謝懷瑾的眼睛,眼中滿是凝重,聲音虛弱但鄭重:“謝懷瑾,同我起誓,這一生你會善待辭盈,你未來的妻子。”

謝懷瑾清淺地重複林蘭的話:“我謝懷瑾對天起誓,此生會善待辭盈,我唯一的妻子。”他聲音緩緩而停,望著林蘭,淡淡地說出了後麵的話:“若違此誓,天地於我皆是囚牢,困絞日夜,身死而靈滅。”

林蘭久久未言,她看著謝懷瑾的眼睛。

謝懷瑾有一雙好看的鳳眼,此時那雙眼睛裡麵什麼都沒有,林蘭就又想起了年少。林家那顆幾十年的榕花樹下,阿姐對著父親起誓。

林蘭閉上眼,在謝懷瑾離開之時,在心中輕道。

殊荷,天地於你本就是囚牢。

辭盈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

她下床,一一扶起仍舊跪地的丫鬟,丫鬟門固執著不肯起,每個人身體都在發顫。辭盈清醒了些,看了下外麵的日頭,輕聲道:“起來吧,沒事了”

起碼暫時沒事了,如若家主真的要處理這些丫鬟,就不會讓她們能跪到現在了。

辭盈這次終於將人扶了起來,但很快這些人又跪了下去,對著辭盈表衷心,說日後一定會衷心侍奉辭盈。

辭盈喉嚨間話語一頓,隻讓人起來。

誰都明白這一場禍事的起源是白日那場賞花宴,嚴格來說,是辭盈連累了她們。但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誰是誰非,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結果,辭盈得以活下來所以她們得以活下來。

一個機靈的丫鬟已經扶住辭盈,其他人也起來各司其職。

扶住辭盈的丫鬟叫小碗,以前負責院子中的雜掃,小碗會察言觀色,哪怕辭盈一句沒說,也看著辭盈的臉色開口:“茹貞姐一直沒回來,當時小姐你是被公主府的嬤嬤送回來的,院子中的阿允姐姐去通知了夫人,夫人坐轎子過來後,很快老太太就來了,兩人吵架之際,家主帶著長公子到了。”

小碗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阿允的位置,然後看著辭盈的臉色說道:“茹貞姐一直沒有回院子,是沒有回府還是在府中其他地方,奴婢就不知道了。”

小碗繼續說:“茹貞姐的事情,要奴去問問管家嗎?”

辭盈搖頭,外麵的日落照進來些光,將她整個人染亮一些。辭盈眯了眯眼,感覺身上輕飄飄的,可能風一吹,就能飄到不知何處。

要問嗎?

不問了吧。

問什麼呢,問茹貞為什麼要背叛她?辭盈想起那日在刑堂時,她抬眸看見那根珍珠簪,想起白日賞花宴上,她回身看見茹貞臉上的笑。

小碗很小聲地說:“其實之前我看見,茹貞姐私下和三小姐”

辭盈打斷她的話,輕聲道:“陪我去一趟夫人的院子中吧,小碗,小碗是嗎?”

小碗忙點頭,扶住了辭盈的手。

到夫人的院子時,天已經黑下去了,辭盈站在門外,躊躇要不要明日再來。但思慮再三,辭盈還是讓人進去通報了,逃避得了一時並不能逃避一世,她做錯了事情,需要請罪。

玉笙姑姑很快出來了,將辭盈引了進去。

辭盈到了內間,走到床邊就跪了下去,頭久久伏地。

玉笙都沒有趕上辭盈的步伐,同床上的林蘭一對視,兩個人都笑了出來。

“好了,起來吧。”玉笙代替夫人開口,但辭盈隻是抬起了頭,才看見床上滿身病氣的夫人,還有夫人脖頸間包著的紗布,眼睛就紅了。她哭著說:“對不起夫人,對不起,我之前冒充了小姐,今天做的事情辱沒了小姐名聲,還連累了夫人。如果我宴會前仔細一些,防範一些,當時鎮靜一些,冷靜一些,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辭盈哭著磕頭:“對不起,對不起”

玉笙拉不住,隻能陪辭盈一起跪著。

林蘭歎了口氣,從床上下來將辭盈扶住,少女的頭上已經磕出血痕,林蘭抬手撫摸心疼道:“過兩月就要嫁人了,臉上有傷如何好看,玉笙,去將我盒子裡麵的玉容膏拿過來。”

辭盈抽泣著,雙眼含著淚望向夫人,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

林蘭看著辭盈,就像看見了自己的女兒,她摸著辭盈的臉,輕聲道:“辭盈,我和阿素都希望你能快樂,這些年我很感謝你能陪在阿素身邊。因為有你,阿素這十幾年都很開心。如今阿素已經走了,我也時日無多,辭盈,你要好好活著。阿素死的時候你對阿素說,從此以後你的眼睛就是阿素的眼睛,你的靈魂有阿素的一部分,那辭盈,阿素的娘親也是你的娘親,把我當你的娘親就好,我今天隻是做了一個娘會為女兒做的,送了辭盈一個小小的禮物。”

辭盈泣不成聲,抱住夫人,林蘭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

夜深,辭盈離開後,玉笙走上前輕輕為林蘭按摩:“那孩子在自己院子中就哭了許久,小姐,你給的這份禮物太重了。”

林蘭眯著眼,倚在床梁上:“你怎麼又喚我小姐了?”

玉笙笑笑,但沒改口。

林蘭閉上眼睛,輕聲道:“原本是不需要的,我本來準備讓謝清正將辭盈收為養女,再將你留給辭盈。”額頭上按的力道輕了一些,林蘭歎口氣,握住玉笙的手:“但感覺你會不願,又出了今日賞花宴的事情,那就順著辭盈那孩子的心意吧。”

玉笙已經滿眸眼淚,林蘭睜開眼睛,抬起帕子給玉笙擦了擦:“小時候就愛哭,怎麼人都老了還愛哭,玉笙,我前些天發現我頭上已經有白發了,我拔掉了,後來想想,阿素如若不也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了,我也該有白發了。”

玉笙哭倒在林蘭懷中,林蘭輕輕拍著玉笙的背,就像年少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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