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血淋淋(1 / 1)

推荐阅读:

綴著珍珠的鮮紅蓋頭落地,辭盈從床上踉蹌著站起來,穿過屏風推開門,提著嫁衣跑出了房間。

小碗追著辭盈穿過長廊,同辭盈一起被攔住澤芝院門口。

泛著寒意的兵戈停在辭盈麵前,頭上垂下的華麗珠環打在辭盈的臉上,辭盈咽了一聲:“讓開。”

守門的侍衛眼神平直地望著遠方,仿佛沒有聽見辭盈說話,手中的兵戈沒有移動分毫,辭盈眼眸紅了紅,怒聲道:“我讓你們讓開。”

侍衛仍舊不為所動,小碗上前來試圖交涉,卻被辭盈攔住。辭盈看著始終不為所動的侍衛,一隻手捏緊小碗的手腕,另一隻手抬手從侍衛佩劍中抽出來,抬起直接橫在其脖頸處,咬著牙冷聲道:“我再說一遍,讓開,我不管你是得了誰的命令守住這道門,再不讓開,就去死。”

侍衛眼神一凝,翻手想要奪去辭盈手中的劍,被辭盈一把將劍橫成片,直直落下去,另外一個侍衛忙拉住想要奪刀的人,讓出了身位。

辭盈沒有心思同兩個侍衛計較,將刀砸在侍衛腳邊後,匆匆趕去了夫人的院子。一路上見到她的人都跪拜下來,長廊上紅色的綢緞還未撤下,恍惚間辭盈還能聽見遠處賓客的聲音。

再次被侍衛攔下是在清霜宛門口,還未步入院子辭盈已經聽見了裡麵的哭聲,辭盈向後退了一步,望向門口的侍衛,是兩個她不認識的人。

望著兩張陌生麵無表情的臉,辭盈已經失去耐心,想如法炮製時手卻從身後被人握住。辭盈掙紮轉身時,看見了一道同樣穿著鮮紅的身影,比聲音更快讓辭盈感受到的是手心微涼的溫度。

聲音是辭盈未聽過的抱歉溫和:“長老那邊最近鬨了些亂子,各處的院門是我讓人守住,大婚時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很抱歉。”說完,謝懷瑾對著守門的侍衛吩咐了一聲:“燭一,燭二,讓開吧。”

侍衛果然讓開。

辭盈向著裡麵飛奔而去,被風吹起鮮紅的嫁衣像是烈烈的火,燭一俯身:“公子,二長老那邊問您是否需要取消這門婚約。”

謝懷瑾輕慢地擦拭著自己的手,滿院的哭聲在他身後,一身紅衣的青年長身玉立,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淡聲道:“為何要取消?”

燭一俯身,頭頂的紅燈籠還泛著光。風一吹,紅燈籠晃呀晃,隔著一道門,裡麵已經掛起了白布,卻也還有些紅剪紙未褪乾淨的影子。

等裡麵哭聲小了一些,謝懷瑾才邁步進去,凡路過之處,眾人皆跪伏。房門被辭盈適才推開了沒有關上,兩個跪地的奴仆也在抽泣。

謝懷瑾順著光向眾人齊聚的一處望去,辭盈直直站立在屍體前麵,滿室的白布之中,她鮮紅一片。

死寂在壓低的哭聲中蔓延,辭盈俯身下來,掀開了白布的一角。一旁玉笙眼眸無聲落著淚,辭盈的手撫摸上夫人的眼尾,冰冷的觸感隨之傳來,強忍了一路的辭盈頹然跪下來,眼眸發脹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了小姐模糊的身影。

有一段時間小姐總愛帶著她一起想長大的事情。

小姐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要是我們都是鳥雀就好了,這高牆不再是高牆,春天飛回來,冬日又飛回去,我們康健,自由地根據自然的規律的遷徙。辭盈,你說父親死了的話,我能帶著娘親和你嫁去南方嗎?”

辭盈掩麵,淚直直落下來。

她好像終於到了能回答小姐問題的年歲,明明掰著手指也不過一個輪回,但故事已經有了不可更改的答案。

穿著嫁衣的少女跪伏在床邊,整個人漸漸地坍塌下去。

玉笙在一旁已經漸漸擦去了眼淚,她看著跪地的辭盈,上前將白布為林蘭蓋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玉笙一頭撞在了床角上。

“砰——”的一聲,伴著眾人的尖叫聲,辭盈緩慢地抬起頭,正看見玉笙姑姑掙紮著倒在放置著夫人屍體的床邊,日光伴著燭光的暈眩中,辭盈眼睛被玉笙額頭淌出的血染紅。

辭盈踉蹌著上去扶住玉笙,聲音顫抖:“姑姑,姑姑大夫,去找大夫,小碗,小碗。”

可懷中的人已經停止了呼吸,甚至沒有留給辭盈一個道彆的時間。辭盈亂著用嫁衣衣袖擦去玉笙額角的血時,發現玉笙定格的表情竟然有三分的解脫,就好像玉笙姑姑一直在熬著,隻是為了等著她來。

小碗在一旁扶住搖搖欲墜的小姐,可辭盈已經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她陷入這些天的回憶,定格在夫人歇息時玉笙姑姑對她輕搖的頭,定格在夫人昨天晚上的一聲聲一句句,定格在今天玉笙姑姑為她梳頭時僵硬的嘴角。

辭盈同玉笙的屍體一起癱軟下來,眼淚連連而落,像是她昨日如夏雨的心跳。

“砰——”地一聲又一聲,恍惚間,辭盈感覺自己額頭也流下了溫熱的血,摸上去卻發現不是,隻是一支綴滿紅寶石被體溫染熱的朱釵,就像此刻她身上混著血的鮮紅的嫁衣一樣。

辭盈的靈魂在痛苦呐喊,但她麻木地說不出一個字,她跪起身,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華貴的嫁衣上多了抹不平的褶皺。

她回身望去,發現房間裡的奴仆不知何時都已經離開了。

謝懷瑾走上前,隔著帕子牽住了辭盈的手,將辭盈帶到凳子上後,拿起帕子輕柔地擦拭辭盈染血的手。

青年的聲音溫和:“我讓她們先出去了,姨母生前已經吩咐好了。一些到了年紀的丫鬟給了放奴書,府中那邊本來每人會有十兩的安置費,加上姨母給的十兩,足夠她們嫁人生活。還有一些年紀還小或者不願離開的,就放到你名下了,奴契等三日後管家會送到你房中。”

辭盈瑟縮了一下身子,這種瑟縮被謝懷瑾察覺到。他沒有介意,臉上神色依舊溫和,鬆開手後將帕子遞到辭盈手上:“沾了血,你先擦拭一番,你院子中的婢女回去取衣裳了。今日宴客已經散了,雖我們沒有行昏禮,卻也已是夫妻了。姨母新喪,禮數從簡,可能會委屈你。”

辭盈忙搖頭,捏緊帕子。

她望著麵前的青年,被傷悲泡著的心被分割成矛盾的兩部分。

她和謝懷瑾都還穿著成婚的喜服,但她珠釵鳳冠都散了,嫁衣上染著一片一片的臟汙,與她全然不同的是,謝懷瑾渾身清正工整,喜袍襯得人分外溫潤如玉。

辭盈猶豫著,或者說,從那日賞花宴後她就一直猶豫著。

聽聞夫人死訊的那一刻,她不曾想過她的未來。直到玉笙姑姑死在她的麵前,溫熱的血淌到她的手上,這世間她熟悉的人除了下落不明的茹貞再沒有一個。

辭盈六歲來到謝府,小姐無數次將她擁有的一切放在辭盈身上,辭盈借著小姐的眼看過了太多世家子弟之間,世家同世家之間的虛與委蛇。

如若說她完全不懂世家之間的彎繞,太過虛假。

從謝懷瑾牽著她手的那一刻,辭盈就知道即便夫人死在了大婚當天,謝家也不會悔婚。

她年少的心上人溫和有禮,甚至褪去了平日待旁人的七分疏離。

在所有人麵前,他給予了她一個新婚妻子的尊重。

他很好。

他太好了。

於是辭盈開始陷入更深的猶豫,她問自己,她真的能成為謝家長公子的妻子嗎?

她真的該成為謝家長公子的妻子嗎?這場被夫人以死相逼換來的婚約,在夫人死後她要繼續以此壓迫自己的心上人嗎?

小碗遲遲沒有來,於是遲疑間,辭盈得以看見自己嫁衣上冷透的血。血的顏色比嫁衣的顏色更深一些,蓋住了金線勾勒的鳳凰的眼睛。

很多年後,辭盈常覺得自己天真。

那時她竟然認為——

那個名叫辭盈的婢女,後來的謝家少夫人,未來的謝家主母,在燦若春華的青年溫和向她遞過乾淨的帕子那一刻,真的擁有過選擇的權利。

更天真的是,辭盈看著謝懷瑾的眼睛,將那一切遲疑都生生咽下。

她的嫁衣上染了好多血,她被這麼多人推著走到她年少的向往之地,她擁有此生最大跨越階級的機會,她再不是那個會被生父用十兩銀子賣去妓|院的女童。

辭盈想,她應該收下這份血淋淋內裡卻全是愛的禮物。

就像夫人說的那樣。

她喜歡麵前這個人,即便這份心動到這裡已然不太純粹,但她喜歡麵前這個人。嫁衣上的被血糊了眼睛的鳳凰仿佛在哀鳴,金線在黃昏的光下泛起華麗的光澤,身後的兩具屍體含笑地看著辭盈。

推開門,院子裡麵應該已經擺放好了棺材。

靈堂需要數不清的白花,辭盈將自己頭上血紅的珠花緩緩拿下,金簪在桌子上發出很輕的一聲響動,白日燃著的燭火陡然就滅了,明明還有黃昏的光,屋內卻還是黯了不少。

謝懷瑾抬手撫上辭盈落淚的眼睛,少女眼睫輕輕顫動,卻在下一刻牽住了謝懷瑾的手。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