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宮宴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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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香,燒了紙錢,供奉一番後,天色已經幽暗,泠泠的冷風吹透辭盈沾染著泥土的衣裳,手指冰涼瑟縮之際,一件雪白的大氅從身後溫柔地披了上來。

辭盈抬眸,發現原本在馬車旁的謝懷瑾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大氅為她披上之前應該是掛在青年的手臂間,此時她回望過去時,謝懷瑾修長骨節分明的手還停在大氅上。

淡淡的雪鬆氣息順著大氅抵及辭盈鼻尖,大氅應當一直放在馬車內,燒著暖暖的炭火,謝懷瑾為她披上來之際,辭盈便感覺到了溫暖的氣息。

她順著青年伸過來的手起身,又是說了一聲謝謝。

謝懷瑾溫和搖頭,溫聲道:“這一處宅子我讓人買了下來,等回到長安之後墨愉會將地契送到你房中,安淮距離長安十日腳程,日後你若是想來祭拜,可告訴我。”

辭盈原本看著謝懷瑾,但看著看著,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了,她垂頭抹去眼淚,手指捏著謝懷瑾的衣袖。青年似乎輕笑了一聲,拿出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溫聲道:“辭盈,隻是很尋常的事情,你是我的妻子,這些是應該的。”

帕子輕柔吻去辭盈臉上的淚珠,她顫著眸,眼睫像是蝴蝶躍動的翅膀。

她低著頭,心跳代替她一聲一聲說著“嗯”。

後來,辭盈每每想起這一切,都無法責怪當初的心動。即便沒有當年雪日的救命之恩,命運機緣巧合下,她依然會愛上謝懷瑾。

不因為什麼,隻因為如若站在很遙遠的地方,不將那些“情呀”“愛呀”的往謝懷瑾身上放,隻遠遠地看著,謝懷瑾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人。

回到長安之後,辭盈的安生日子還沒有過兩天,這幾月堆積的事務還沒有處理完,就聽見了三道消息。

一是林姝要來謝府借住半月。

二是謝安蘊被老太太以伺疾的緣故從莊子裡接了回來。

三是五日後皇上要為謝懷瑾舉行一場慶功宴,聽聞了她布施的事跡,特意要她一同前往。

小碗說一件,就看一眼辭盈的表情。

辭盈垂著眸,最後直接越過第一第二件,輕聲問:“宮宴的事情是墨愉來傳的話嗎?”

小碗點頭:“墨愉隻說讓夫人您先知曉一聲,隻是一場簡單的宴會,原本皇上不特意吩咐公子也是要帶您去的,讓您也不用太操心,衣服首飾到時候會有人送過來,宮中的規矩也不用太在意。”

說完,小碗臉上露出了少許憂慮:“少夫人,表小姐和三小姐都已經到了府中,表小姐住的院子離公子的書房很近,這幾日一直在往院子中打探公子在安淮的消息,三小姐雖然在老太太院子,但如若作亂也是少不了的麻煩事”

辭盈放下筆,望向小碗。

這丫頭不知怎的,比她還擔憂,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這麼多消息,辭盈的手輕輕敲了敲桌麵,終究歎息了一聲,溫柔將小碗喚了過來。

小碗很機靈,很會抓時機,當初在茹貞走後直接接過了茹貞的事務,衷心,護主,時時都在為她憂心考慮,這半年多來的一切讓辭盈說不出重話。

茹貞的事情讓她長了教訓,但人怎麼會一下子完全變化,從前那些豎起的壁壘已經是辭盈的全部,而此時麵對同樣才十幾歲的小碗,她開口:“小碗,不要擔心。”

小碗睜著一雙杏眼望向她,辭盈牽住小碗的手,許諾:“不要擔心,我保證之前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賞花宴的事情我無從決定,但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會再讓你因為我的過錯落入時刻麵臨發賣的境地了,相信我好嗎?”

小碗眼淚吧嗒吧嗒,這一次她沒有喊“少夫人”,而是囁嚅著喊了一聲“小姐”。

辭盈有些失神,卻還是溫柔地小碗重複:“相信我。”

小碗點頭,重重點頭。

但很快還是開口:“那表小姐還有三小姐那邊”

辭盈失笑,輕聲道:“去派人看著點,有什麼事情可以來向我彙報,泠月泠霜最近有些忙,府中的事情麻煩你多看著點了。”

小碗重重點頭,出去的時候正逢泠月回來彙報,泠月看著小碗興致勃勃的背影,提醒辭盈:“少夫人,您太縱著小碗了。”

辭盈搖頭,可能是什麼土壤開什麼花,真要談縱容,她對茹貞的縱容重之千百倍,小姐在世時對她同樣。

小碗,辭盈想起那日在水閣,箭予取人性命之時,小碗直至嚇暈前的最後一刻都攔在她身前護著她。以小碗的性子,生不了大事。

泠月沒有再說,隻是開始彙報外麵的賬目,辭盈緩慢用筆在宣紙上勾著數,一直到一頁都繪滿,泠月才停下來,辭盈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想起什麼輕聲道:“安淮那邊接連大災,土地住宅都荒廢了不少,泠月,我想讓你不以我的名義買一些土地和宅子,最好是近西南那一邊。”

泠月不問緣由:“是。”

泠月離開之後,辭盈回想著在安淮的事情,想著想著,她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地誌冊,翻開,手指從安淮向著北方一直延綿,一路指到了漠北。

漠北王名為宇文舒,是當今皇上的皇叔,其下隻有一子,名為宇文拂。當年宇文舒奪嫡失敗後退回封地,將唯一的兒子留在長安為質。

這些年來宇文舒沒弄出來什麼動靜,反而是一直留在長安的宇文拂動靜比較大,紈絝子弟,招貓逗狗,強搶民女幾次鬨到皇上跟前,樁樁件件,僅辭盈能說出來的就不下十件,這些年來可謂惡名昭彰。

辭盈又想起那日歐陽燕說的話。

歐陽燕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人。”

辭盈看著地質冊,安淮附近都是大江大海,隻有北處的山脈一直延綿到漠北,小姐在世時曾同她說過,皇室微弱,各地親王虎視眈眈,終有一天會出大亂,但這和她們謝家沒有太大關係,無論誰當皇帝,都不會蠢笨到同謝家為敵。

那如果是謝家主動與那一方勢力為敵呢?

辭盈沉下心,明白自己應該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三日後,宮宴。

辭盈被小碗伺候著換上了墨愉送過來的衣裳,比她往日穿的繁複了許多,梳妝的婢女跪在她身邊為她整理儀容,其中一個婢女為她點額間花鈿時,辭盈就無端想起了茹貞。

她其實還是不明白茹貞為什麼要那麼做

那時謝安蘊給了茹貞什麼她不能給的東西?

茹貞現在怎麼樣了。

還活著嗎?

辭盈垂眸掩下複雜的情緒。

小碗見辭盈看著銅鏡發呆,輕輕喚了幾聲:“少夫人,少夫人”

辭盈回過神,輕聲道:“走吧。”

泠月和小碗走在辭盈身後,小碗歎氣一聲,用辭盈聽不見的聲音對泠月說道:“少夫人哪都好,就是心太軟,適才定又是在想茹貞姑娘了。要我說,茹貞姑娘做了那樣的事情,少夫人心就該硬一些,日後若是相見了就該當做陌路人,不同茹貞姑娘計較已經是我們少夫人心好了。”

泠月看了小碗一眼,見到小碗臉上神色定定,哪裡看不出來小碗定是知道什麼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至於有沒有告訴少夫人,泠月覺得大抵是沒有的。

提起茹貞時,小碗的恐懼幾乎寫著那張精明的臉上,隻是也沒精明到家,讓人一眼能看穿,泠月不覺得辭盈沒有看穿,隻是辭盈不同小碗計較,泠月難得附和小碗:“少夫人的確心軟。”

明明被附和了,小碗卻也不開心。泠月看向一旁的姐姐,泠霜卻隻是對她搖了搖頭,意思是讓她彆管閒事。

馬車入宮時,辭盈掀開車簾,入目的朱紅的牆。

她仰頭向著牆的儘頭望,卻還是一道道牆,謝懷瑾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長袍,頭上一支玉簪,除此之外身上沒有多的雜物,看上去像西嶺千山的雪。

寒風湧入車廂,辭盈放下車簾,輕聲道:“好高的牆。”

謝懷瑾輕聲笑笑,牽著她下了馬車。

辭盈有些驚訝,平日謝懷瑾並不會待她如此親密。

實際上,除了那次在枯井前,身為夫妻他們平日都不會有多少肢體接觸,一個月見一次是常態,這也是小碗一直焦急的原因。

但很快辭盈就明白是因為什麼了,下了馬車就不可避免地會遇見人,雖然她基本上都不認識,但所有人基本上明裡暗裡都看著她。

辭盈不可避免想起了小碗給她講的長安城關於她的流言,那些若有若無的打量目光即便辭盈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她忍不住輕握住謝懷瑾的手。

謝懷瑾回身看她,輕聲問:“怎麼了?”

辭盈說不出,隻能搖頭,但握住謝懷瑾的手更緊了一些。

是從這個時候,辭盈發現自己開始對謝懷瑾有了依賴。或許是更早之前,辭盈用發顫的眸望著謝懷瑾,期望謝懷瑾能發現她心中隱隱卻不能述說的不安,她開始不可避免地生出期待。

謝懷瑾滿足了她的期待。

身穿雪衣的青年淡笑一聲,牽住了她的手,伏在她耳邊輕聲道:“彆怕,辭盈。”

她的名字被他繞在舌間,明明從前無數人喊過她的名字,但沒有人給辭盈這樣的感覺。青年溫熱的呼吸灑下來,相近時雪衣上的香氣淡淡地傳入辭盈鼻尖,片刻後,辭盈脖頸通紅一片。

與此同時,隨著謝懷瑾的動作,周圍的聲音頃刻小了下去,或許沒有小,但辭盈的確沒有那麼聽見了。

砰砰而跳的心不知道,少女亮晶晶的眸子不知道,期待有時候也會變成刺骨的毒藥。

一旁緋色錦袍的公子笑道:“這就是嫂夫人吧,我是林淮安,字安之,嫂夫人可以同我家裡人一樣喚我安之。”

辭盈第一次被喚如此稱謂,幾乎是頃刻就臉紅了。

林淮安不由“喲”了一聲:“嫂嫂這是害羞了?”

謝懷瑾淡淡道:“林安之。”

林淮安頓時收起了嬉皮笑臉,打趣道:“我就同嫂嫂打個招呼,小氣鬼。”

辭盈小心看向謝懷瑾,青年臉上銜著笑顯然也沒有真的生氣,隻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她年紀尚輕,你彆占便宜。”

林淮安不由“嘖”了一聲,也沒有再討論稱謂的問題,而是微凝了臉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殊荷,小皇帝要拿你開刀。”

辭盈瞪大眼,還想聽,耳朵就被謝懷瑾捂住了,青年一臉無奈:“你彆嚇唬她。”

林淮安果真哈哈大笑起來,笑著說:“好了好了知道你護著了。”

辭盈這才將心放下一些。

她沒看見,餘光裡,兩個人看著不遠處都冷了的神色。

坐到位置上之後,辭盈實在有些不適應,因為太靠前了。從前她沒有同小姐去過宴會,這些天雖然尋了嬤嬤教導禮儀,但還是怕出錯。

小碗的位置被泠霜頂替,一向愛爭的小碗這一次也沒有說話,威嚴的天子儀仗就在前方,小碗咽了一口口水,也怕出錯給辭盈丟人。

儘管辭盈已經儘量克製,但眾目睽睽之下,她還是忍不住僵硬了身體。

謝懷瑾看著辭盈的局促,並沒有嫌棄,而是拿出公筷給辭盈夾了一些菜,溫聲重複了一遍:“就當在家中就好了。”

這一句話隻能讓謝懷瑾看見辭盈不自覺睜大的眼睛,看著少女平日的穩重去了大半,符合年齡的孩子氣冒出來一些。

謝懷瑾覺得難得,唇畔又難得地帶了笑意,溫柔了聲音輕聲道:“彆怕,嗯?”

辭盈努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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