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雋曾無數次預想過自己的死亡，但她從沒想過會死在自己的工位上。
……
a廠某算法組，燈火通明，常年不關的頂燈和持續運轉的服務器依舊在崗堅守。
一頭最會卷的牛馬悄無聲息地死在槽位上。
保潔阿姨搖頭感慨：“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
她體貼的沒有給奮鬥到最後一刻的年輕人鎖門，嘀咕著走了：“又睡工位，公司再好也不能當家啊，這奮鬥什麼時候是個頭？”
秦雋看著阿姨離去，最後的希望破滅。
作為一名即將晉升10的員工，兢兢業業在大廠奉獻八年的高級打工人，秦雋從未想過會以如此不體麵的方式迎來人生的結局。
還以如此不科學地方式見證結局。
人死後都會靈魂出竅嗎？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的屍體，仰麵朝天，麵色慘白，黑眼圈深重，人體工學椅上的米白色衝鋒衣如同掛起的招魂幡，胸前象征身份和職級的工牌成了她最後的墓誌銘。
——沒穿格子衫已經是她對互聯網農民工刻板印象的最大反抗。
花卷，
算法研究員,
摩達院先驅者實驗室。
三行字，寫完了她一生的成就。
然而連墓誌銘上寫得都是花名而不是本名。
電腦屏幕上程序還在運轉，閃動的光標和跳躍的字符遲遲不能繼續，被bug卡住停滯不前。就像她的人生，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在這裡徹底停擺。
按照秦雋的計劃，她現在應該完成了工作結束後的健身計劃，準備到家後再看兩篇論文促進睡眠。
但現在她死了。
死在連續兩個月007，項目即將看到勝利曙光前夕。
屏幕右下角清晰地顯示著現在的時間。
23:59。
下一瞬，數字跳到00:00，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歸零。
手機屏幕驟然亮起，提示她到了每個月要還房貸的日子。
月還款金額，六萬八，還需還款241個月。
如果還不上房貸會怎樣？
女子冷靜淡漠的眼中燃起火光，奮力向倒下的軀體奔去。
她絕不會讓好不容易湊夠首付的房子淪為法拍房，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征信上黑名單！
她努力一輩子，放棄學術追求一心掙錢，就是為了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不要問她為什麼會背每個月六萬八的房貸，不要問她為什麼單身還要在三環買二百平的大平層，站在風口上的時候，豬都能飛。
身為從小鎮做題家卷出來的高級牛馬，覺得自己遲早能走向人生巔峰是什麼很奇怪的事嗎？
紅色的像素點伴隨濃雲悄然浮現在半空，就像每一條未讀消息上凝視打工人的催命符。
它靜靜凝視秦雋，試圖分析牛馬的組成成分。
直到天色大亮，實驗室才重新熱鬨起來。
端著咖啡續命的年輕人一無所知地往工位走來，還在暢想這個項目結束後自己將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
“卷姐雖然可恨，但真有本事，不然最少還要走三個月彎路。”
“昨天頭兒幾點走的？我看她都沒打下班卡，又睡工位了？”
“求求了，彆卷了，放假吧，我都996半年了——”
？
放假？
年輕正是奮鬥的時候，竟然想著放假？他們放假了業績還怎麼卷過隔壁組，獎金和分紅都不想要了？
【功德1】
直到看見秦雋毫無生氣的臉，常年關在圍欄裡的年輕牛馬拿出最後一絲反抗韁繩的力氣大喊：“卷王被卷死了！”
……胡說，她隻會卷死彆人！
【功德1】
“是過勞——”
兵荒馬亂的人群裡，秦雋隻看到自己的“墓誌銘”被美式咖啡洗禮。
“司慶物料！快把‘向奮鬥者致敬’的易拉寶收起來！”
收起來還怎麼體現組內的奮鬥文化？
【功德1111……】
【鎖定缺德目標……
秦雋，女，33％的智商、33％的野心、33％的反骨以及……1％的道德……
匹配度100％……】
【您好，我是“邪惡魔尊要翻身”係統，由於您道德水平低下，請問您是否選擇成為小說中被男主殺掉的反派魔尊，並完成係統任務。任務完成後將獎勵宿主現實世界複活的機會。】
秦雋聽不到，她試圖為自己的房子、車子、研究成果奮力一搏……
被忽視的紅點發亮，鎖定混亂中心。
轟隆！
驚雷自雲端劈落，精準地劈在倒下的女子身上。
【綁定成功，任務即將開始。】
……
電閃雷鳴的世界崩塌邊緣，蒼白削瘦的女子正靜靜看一本厚得像磚頭的書。
書的第一個章節標題寫著：秦雋的一生。
0歲：你出生了。
29歲：你猝死了。
360歲：你又死了。
三行字，又寫完了秦雋的一生。
“你好？”女子指著白紙黑字，“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死兩次，還能活到360歲？我是西海岸一直吃國庫養老的吸血鬼嗎，能從努爾哈赤活到溥儀登基？”
然而隻有回音，沒有回答。
紅點再度出現在女子身後，進行宿主評估。
女子有一雙極美的眼睛，仿佛淬過烈酒的長刀，即使穿著最土氣的中關村標配，依舊令人難忘，美到讓這具行屍走肉一樣的皮囊充滿生機。
美麗、冷漠、固執、聰明、自負、高高在上……符合每一個打工人對刻薄領導的刻板印象。
這很好，非常符合對美麗反派的定義，而且她還很會應付領導，一定會按照任務要求行動。
綜合評價，此女完成任務的概率高達九成九。
係統又想起此人在死亡關頭還想著房子、車子、票子，沒有絲毫對自己道德素質缺失的反思與愧疚，更加篤定評估結果準確無誤。
現在，此女子正十分平靜地以極快的速度瀏覽剩下的部分。
……她看完後麵所有內容的時間，甚至比不上在第一章停留的時間。
係統仔細、謹慎地翻看關於秦雋的所有資料，做好了十足準備。
“你好，請以t形式對此小說的核心策略進行價值提煉。”
……她打斷了它的準備。
“可以給你規劃二十分鐘的彙報窗口完成價值穿透，同步輸出全景路線圖，呈現不少於三個關鍵拆解。”
……這是什麼加密語言？
“戰略目標對齊，顆粒度細化到位，事件和人物之間建立信息圖譜，形成紐帶，凡出場三章以上，台詞在十句以上的角色都需要量化呈現。”
……她不是已經看完這本書了嗎？為什麼還要這些多餘的東西？
“我不是你的員工。”係統說。
年輕女子點頭：“你我是合作關係，作為項目的乙方，我有權要求信息對齊，我需要在你的闡述裡找準抓手，形成合力，把任務吃透。”
“……我不會做t。”係統又說。
“你應當學會使用工具，人與其他靈長動物的最大區彆就是能熟練使用各種工具來提升自己的創造力，並為自己的勞動成果賦能。我對你有很高的期待，你應當不斷迭代，形成自己的組合打法，開辟新賽道，吃透劇情任務關鍵，做到倒逼劇情升級。”
係統想反駁，又覺得它確實應該考慮一下提高競爭力的問題。
“謝謝。”係統說。
“實不相瞞。”女子眉頭微蹙，似乎忍無可忍，“我實在看不到任何關於這本書的競爭力，在網絡文學賽道，既無法形成壁壘，也不能對標找齊，連劇情邏輯跑通都如此艱難，以至於需要找外包解決問題，毫無任何落地性可言。”
係統不解：“為什麼你看完了書還需要係統額外整理這些東西？”
“嗯？不留痕導致顆粒度對齊出了問題我找誰負責？”
“……這些都不重要。”係統轉移話題，“沒問題的話就準備做任務吧。”
“合同。”女子突然說。
“什麼？”電流音響了一陣，這個問題超過了係統預加載的語言模型回應範圍。
係統：“明白了。係統會根據宿主表現提供複活機會，並額外提供現實世界金錢獎勵。”
“可以解決宿主的房貸。”它體貼補充道。
女子眼中有冷光閃過，“連第三方的派遣合同都沒有，我還不如外包。”
女子抬頭，麵無表情地看著飄在空中的紅點。
拔腿就跑。
不遠處的鏡子裡能看到一片混亂的公司大樓裡正在忙著給她急救，什麼狗屁緬北係統，她要回去搶救自己的房！
下一秒，從天而降的電流傳遍全身。
比摸電門還帶勁。
三分鐘後，女子停下顫抖，她抬眼看向飄在麵前的紅點。
紅點往一旁讓了讓，讓她能清晰看到鏡子裡的景象。
係統：“秦雋，你在這個世界已經死了，就算送上救護車也不會被救活。隻要完成任務，係統可以給你複活機會。”
秦雋沒說話，直勾勾盯著下界的場景。
工位旁，年輕的小牛馬們圍在旁邊，臉上流露真切的悲傷，“卷姐走了，團隊成果還能保得住嗎？”等著今年評a買房的8，想著憑項目經曆跳槽去新一線城市的老手下齊齊歎息。
她的意外驚動了副董，一群隻有在項目啟動會上才會聽她說話的領導，正站在她的工位前，“愁容滿麵”地瓜分她的成果。
一人說：“怎麼勝利關頭會出這樣的事？先讓公關部把消息壓下去，再考慮賠償。還好項目做完了，後續就先交給……”
“賠償標準？本來就要被優化的人開什麼10？按9來，10的n+1夠喂多少新人。這個項目就交給你，這些人全換成我們的團隊，後麵跟緊，季度會結束之後要開發布——”
嘭！
鏡子被一拳打碎，倒在地上的秦雋爬起來，拳頭帶血，冷淡的臉上突然露出笑容。
秦雋還沒來得及開口，又是一陣電流，劇痛和黑暗一起襲來。
“警告！警告！監測到任務者存在極端暴力行為，考慮任務完成情況和係統安全，將強製開啟處罰模式。”
“記憶清洗準備！一次清洗！二次清洗！三次清洗！”
他大爺的，秦雋想，她是想為了自己的成果和金錢勉強答應合作的……
……
【警告！警告！世界崩塌！啟動應急預案！】
“記憶清洗成功。即將回溯任務劇情。”
深夜，魔域外圍。
渾身是傷的女子緩緩往前爬，眼珠已經發灰，還妄圖掙紮一線生機。
一支小隊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後逼近。
濕冷黏膩的泥沼劃過皮膚，堵住口鼻。腥臭、寒冷隨之而來，眼前全是血汙，什麼都看不清。
秦雋的頭終於垂下，徹底埋進泥裡。
“金丹？”
“死了，帶金丹回去複命。”
長刀捅穿她的身體，又攪了攪，什麼也沒發現。
他大爺的……
又要死了嗎？
……
好冷——
躺在地上的女子猛然睜開眼睛。
她還活著。
突然，一股電流從心臟處迸發，秦雋眼前一黑，五感被強製關閉，腦袋裡隻剩下係統的聲音。
“你好，我是宿主的邪惡魔尊要翻身係統，非常遺憾地告訴您，由於您不按規則行事，係統將在必要時采用處罰機製警醒宿主一舉一動。”
“現已激活您的記憶，請您認清現狀，配合工作。”
被關閉的感官重新開啟，秦雋睜開眼睛，可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什麼工作？”
“恭喜您成功抵達正確時間節點。當前世界任務：邪惡魔尊要翻身。請宿主按計劃成為魔尊，成為男主宿敵，活到男主飛升之後。任務強製達成以下交付標準：”
“成為魔尊。”
“成為男主宿敵。”
“活到男主飛升之後。”
“三條交付標準強製執行，否則抹殺！建議宿主努力吸收靈氣，否則後果自負。”
“現在宿主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但讓一個十全大補丸興風作浪搞事情，還得活到最後，實在是不講道理。
沒錯，秦雋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從天下第一宗叛逃的修士，身體裡還藏著一個秘密。她那顆被人挖走的金丹，都是為了掩藏這個秘密。她的體內，有一顆世人追尋千萬年的寶貝。
靈玉寶珠。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她怎麼從魔域人手底下活命。寶貝救不了命，但腦子可以。
秦雋：“托你的福，該想起來的不該想起來的都想起來了。”
係統：“不該？”
秦雋很平靜，“包括你怎麼坑蒙拐騙威逼利誘，讓我從一個世界的10到這個世界做外包。”
係統：“宿主怎麼會這麼想？這是給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沒有選擇的選擇不叫機會。”秦雋閉上眼睛。
“而且。”秦雋說，“挖人跳槽要加薪是獵頭最基本的職業道德，你的任務獎勵應該加碼，否則是破壞行業規矩。”
係統沉默，瘋狂回想任務守則和係統規範，生怕漏了哪一條影響大好未來。
秦雋又被電了一下。
秦雋再次睜開眼睛，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為什麼還是黑的？我瞎了？”
係統：“哦，不是，因為宿主現在被蒙住眼睛了。”
嘈雜混亂的聲音湧入，有痛苦的呻吟，也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
“就抓了三個？”一個年輕男子在說話。
“少主，現在逃來魔域的人越來越少，能抓到三個都不錯了，這都是從其他組織手裡硬搶過來的。這還有個受了傷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突然，亮光刺入眼中，秦雋被人拽著抬起頭。
“喲，長得還挺漂亮，怎麼把人姑娘的眼眶打得黑青？這以後都是咱們魔宮的得力乾將，得和睦相處。”
借著房間裡兵器的反光，秦雋看到自己臉上還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秦雋：“……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是我的黑眼圈？”
目若朗星的少年湊近，捏著秦雋的下巴仔細端詳，“呦嗬，還真是啊，天生的？”
“……加班熬的。”
“也是個命苦的人。”少年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圈，看到秦雋染血的衣服，吹了聲口哨：“看在你跟我女神長得很像的份上，可以對你好點。怎麼樣，能頂住不？頂不住可以給你叫藥師來治病。”
魔宮竟然比前司還有人文關懷……
“少主！”
少年一個眼神製止手下，讓他們按住剩下的人。
秦雋借著光，看到自己身處一間昏暗的書房，擺了很多兵器，眼前身穿藍衣的清俊少年就是這裡的頭兒，他身後還站著兩個黑衣打手。像隻藍鸚鵡身後領著兩隻黑烏鴉。
地上還躺了兩個和她一樣被困住手腳蒙住眼睛的人。少年指使手下給剩下兩個人解開蒙眼的布條。
“龍少主放了我們吧！我們也是隨便混口飯吃，來魔宮隻會給您添麻煩，半點用處都沒有啊！”
龍浪白俯身，“放心，來了魔宮，你隻需要吃飯睡覺乾活，剩下的都不用操心，隻要每天乾滿四個時辰，十年內挖夠十萬斤上等魔晶礦，自然會放你們出去，到時候給你們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上岸天禦院，還不用擔心魔氣侵擾，何樂而不為呢？”
……四個時辰？
秦雋：“我上班都得007，魔宮抓來的黑工竟然隻要四個時辰？”
還有沒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