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滿載而歸,甲板上的歡聲笑語隨著海風飄出老遠,連船槳劃水的節奏都透著輕快。
誰都清楚,這幾萬斤魚遠不止是魚那麼簡單。
在這缺衣少食的年月,它是能填肚子的糧食——饑荒時,一條魚摻著野菜煮成湯,就能讓一家人多撐幾天;它更是金貴的肉食,尋常百姓一年到頭難見葷腥,而這些魚能讓多少人嘗到肉味,補補虧空的身子?
老漁民捧著剛收拾好的魚,指腹摩挲著滑膩的魚鱗,眼裡泛著光:“這哪是魚啊,這是救命的糧,是給娃長個子的肉,是能換鹽、換布的硬通貨。”
朱雄英看著將士們忙著把魚獲往艙底碼,忍不住對朱高熾道:“高熾,這一趟回去,光是這些魚,就能讓多少人笑出聲來?”
朱高熾望著漸漸清晰的港口輪廓,笑道:“不止是笑出聲,是能讓他們心裡踏實。有了這魚,日子就有了盼頭,這才是最金貴的。”
海風裡的魚腥味,此刻聞起來竟比任何香料都讓人舒心——那是豐收的味道,是好日子的味道。
直到親眼見了這滿船的豐收,眾人才真正信服——朱高熾說的“海洋是座巨大的寶庫”,半點不假。
看那艙裡堆得冒尖的魚獲,條條肥碩,不僅能當糧食填肚子,能作肉食補身體,拿到市集上更是白花花的銀子;那網底混著的貝殼、海蝦,稍作加工便是餐桌上的珍味;更彆說這大海深處,說不定還藏著珍珠、珊瑚,藏著能織布的海藻,藏著能入藥的海物……
“以前隻當殿下是隨口說說,”有個將士摸著一條銀光閃閃的帶魚,嘖嘖稱奇,“如今才明白,這海底下藏著的財富,怕是比咱地裡刨的、礦裡挖的加起來還多。”
老漁民也跟著點頭,眼裡滿是敬畏:“祖輩傳下來的話,說大海脾氣烈,可沒說過大海這麼慷慨。這哪是海啊,分明是老天爺給咱留的聚寶盆。”
眾人望著那片蔚藍的海麵,先前的畏懼早已變成了向往。
這一趟出海,不僅撈回了魚,更撈明白了一個理——隻要肯琢磨、肯動手,這大海裡的無儘財富,就能變成百姓碗裡的飯、身上的衣,變成實實在在的好日子。
天津港口的碼頭上,海風卷著鹹腥味撲麵而來。
卓敬提著袍角匆匆趕來,手裡還攥著剛收到的消息——朱高熾的船隊即將返航,據說魚獲驚人。
昨夜在府中商議開海之事時,他心裡其實一直打鼓。
卓敬總覺得,這位胖殿下有些過於樂觀了。
海禁這道閘門關了這麼多年,早已經深入人心,豈是說開就能開的?
自古以來,天下人奔波忙碌,無非為了一個“利”字。
要想撬動海禁封鎖,吸引百姓奔向大海,必須有足夠龐大的利益做支點,可捕魚……在他看來,實在是利潤微薄的營生,漁民們風裡來浪裡去,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憑這個就能讓百姓心甘情願奔向海洋?
他站在碼頭最前沿,望著遠處漸漸駛來的船隊,眉頭微微皺著。
若是這一趟收獲平平,所謂“海洋寶庫”之說,怕就成了空談,那百姓子民獲利一事更要多費周折。
卓敬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疑慮——且看看吧,這位殿下到底能不能拿出讓人信服的“利益”來。
“鐺……鐺……”
清脆的銅鈴聲突然在天津港口回蕩起來,一下下撞在碼頭上的木板和石墩上,瞬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正在搬運石料的工匠停了手,扛著木料的民夫直起了腰,連正在修補漁網的幾個老漁民也抬起了頭,朝著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那是港口瞭望塔的方向,隻有在船隊返航時,那裡才會敲響這樣的鈴聲。
此時的天津港還透著幾分簡陋,碼頭的石岸剛砌了一半,幾座臨時搭建的倉庫孤零零地立在岸邊。
但朱高熾早就盤下了港口周圍大片土地,上千名工匠、民夫正熱火朝天地忙碌著:有的在拓寬碼頭,有的在夯實地基,還有的在搭建起重用的吊杆,打算把這裡改造成能停靠大型船隊的大港。
“聽這鈴聲,是殿下的船隊回來了?”有人放下手裡的活計,踮著腳往海麵望去。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真像傳言說的那樣,撈了好多魚?”
“不好說啊,海麵上的事,哪有準頭……”
議論聲裡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期待。
眾人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手裡的活計不知不覺停了,連海風都像是屏住了呼吸,等著那支船隊露出身影。
海麵上,五艘福船破開浪花,由遠及近。
起初隻是幾個模糊的黑點,漸漸能看清揚起的風帆,最後終於完整地駛入港口——為首那艘最大的,正是朱高熾與朱雄英所在的主艦。
船還沒完全泊穩,甲板上就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爆倉了!爆倉了!魚多得裝不下啦!”
“快叫人來!拿筐子、拿板車!這麼多魚,得趕緊運走!”
喊聲順著海風飄到碼頭,正在忙碌的上千人頓時炸開了鍋。
有人扔下手裡的夯錘就往岸邊跑,有人扯著嗓子喊同伴:“快去看!真捕了好多魚?”
連站在人群後的卓敬也忍不住往前挪了幾步,目光緊緊盯著那艘主艦——船舷兩側的網兜裡似乎還掛著幾條大魚,銀閃閃的鱗片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主艦剛碰到碼頭的跳板,幾個將士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衝著岸上的人直揮手:“彆愣著!趕緊找些結實的筐子,越多越好!晚了魚都要蹦回海裡去啦!”
這話一出,碼頭上的人再沒了疑慮,嘩啦啦圍上去一大半,剩下的也顧不上手裡的活計,踮著腳往船上瞅,眼裡滿是好奇與期待。
“看來收獲應當不差。”卓敬望著船上那股子熱鬨勁,懸了一路的心稍稍放下,剛吩咐身邊的人去準備些搬運的家什,就見王弼大步流星地從跳板上跳了下來。
“卓敬!大豐收啊!天大的豐收!”王弼滿臉通紅,嗓門比在船上時還亮,“這拖網捕魚簡直神了!就一晚上,咱們主艦上的魚,少說也有兩萬斤!”
“兩萬斤?”
卓敬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眉頭猛地挑得老高,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蟄了一下。
他那雙素來沉穩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瞳孔裡滿是難以置信——這數字太過驚人,遠超他對海洋物產的認知。
腳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頓住了,連帶著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下意識地扭頭望向那艘主艦,目光在甲板上堆著的魚獲和敞開的艙口之間來回掃,試圖從那片晃動的金黃與銀白中,拚湊出“兩萬斤”的分量。
要知道,尋常農戶一家一年的口糧也不過幾百斤,這一船魚竟抵得上幾十戶人家全年的吃食?
卓敬捏著胡須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若真是如此,那這海,可就不是他原先想的那般簡單了。
碼頭上的風還在吹,帶著鹹濕的氣息,可卓敬卻仿佛沒感覺到,滿腦子都是那個沉甸甸的數字,以及它背後藏著的、足以撼動許多固有想法的可能性。
卓敬急忙地往船上望了望,雖能看見甲板上堆著些魚獲,卻實在難以想象“兩萬斤”是何等景象——尋常漁船出海一趟,能有幾百斤收成已是不錯,這數字未免太過驚人。
他捋著胡須,眼神裡帶著幾分審慎:“王將軍莫不是估錯了?這海捕之事,素來難有定數,兩萬斤……怕是有些誇張了吧?”
“誇張?”王弼急了,一把拉住卓敬的胳膊就往船上拽,“你自己去看!艙裡堆得都冒尖了,甲板上還擺著不少,條條都是大家夥!我跟你說,這數還是往少了算的!”
卓敬被他拽著往前走,心裡的疑團卻越來越大。
兩萬斤魚……這若是真的,那可就不是“收獲不錯”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