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吃魚片,本就是華夏流傳已久的美味。
起初嘗起來或許有些古怪,不習慣的人難免覺得生食難咽,可一旦嘗到那股子純粹的鮮甜,多半會迷上這種直抵味蕾的極致滋味。
這吃法在唐朝時就盛行一時,當時稱作“魚膾”,無論是宮廷宴席還是市井小館,都能見到薄如蟬翼的生魚片。
詩裡寫的“膾切天池鱗”,說的便是這道佳肴。
隻是那時的魚膾多用淡水魚製作,而淡水魚裡藏著不少肉眼難見的寄生蟲,吃多了容易鬨病,久而久之,這傳統便在中土漸漸淡了。
有趣的是,這魚膾的吃法傳到倭國後,反倒紮下了根。
倭國四麵環海,海魚資源豐富,而海魚的寄生蟲遠少於淡水魚,吃生魚片自然安全得多。
於是,這源自華夏的美食,在彼國慢慢演變成了獨特的“刺身”文化,成了外人眼中的“倭國傳統”。
朱高熾片著魚肉,笑道:“說白了,不是這吃法不好,是咱們以前沒找對食材。”
“你看這海魚,生來就適合做魚膾,既保留了鮮味,又少了寄生蟲的麻煩。往後咱們把這傳統撿起來,再配上些去腥的調料,未必比他們差。”
卓敬正吃得興起,聞言連連點頭:“可不是嘛!這般美味,本就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該讓它在咱們這兒重新紅火起來才是!”
說著,又夾起一片魚片,細細品咂起來——這口鮮甜裡,仿佛還帶著幾分盛唐的滋味。
“一百零五斤!”
稱重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擔擔海魚從船上卸下來,竹筐剛挨著碼頭的石板,報數聲就緊跟著響起。
挑夫們額角淌著汗,腳步卻不停歇,剛把空筐送回船上,轉身又挑著沉甸甸的魚獲回來,竹扁擔在肩頭壓出深深的紅痕。
過完稱的海魚被分門彆類碼在岸邊:金黃的大黃魚堆成一座小山,銀亮的帶魚排得整整齊齊,還有那些叫不上名的海魚,也按大小捆成一束束。
陽光灑在魚鱗上,反射出細碎的光,遠遠望去,像是在岸邊鋪了一片流動的星河,成了這簡陋港口裡最亮眼的風景。
負責記錄的小吏手裡的毛筆就沒停過,木板上的數字蹭蹭往上漲,從八千斤到一萬斤,再到一萬五……旁邊的卓敬看得眼皮直跳,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那堆魚的高度,又估了估占地的大小,心裡暗暗盤算道,這麼多魚,若是做成魚乾,夠一個千人營吃上小半年了。
“照這架勢,怕是不止兩萬斤吧?”有個老漁民蹲在魚堆旁,摸著一條十幾斤的大黃魚,咂著嘴道,“光這堆大黃魚,估摸著就有幾千斤了。”
話音剛落,又一擔魚被挑了過來,稱重的文吏嗓門更亮了:“一百三十斤!”
魚山還在一點點長高,那片由魚鱗、魚鰓和海水交織出的鮮活色彩,看得所有人心裡都熱乎乎的——這哪是魚啊,分明是堆成山的希望。
朱高熾的目光在卸下來的魚獲裡掃來掃去,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時不時指著某處喊出聲:“常茂!把那幾隻青灰色的大螃蟹挑出來!你看那蟹鉗,比拳頭還大,膏肯定滿得很,這等好東西可不能混在魚堆裡糟踐了!”
常茂應聲而去,拎著幾隻張牙舞爪的梭子蟹過來,蟹殼上還沾著海泥,卻掩不住那沉甸甸的分量。
朱高熾剛點頭,又瞥見另一筐魚裡有條黑黢黢的大魚,頓時拍了拍身邊的康鐸:“石斑魚!這麼大的石斑魚!康鐸,不用我多說吧?就那條十多斤的,快撿出來單獨放著!”
康鐸麻利地把魚拎出來,那魚身圓滾滾的,尾巴一甩還帶著勁,朱高熾湊近了瞧,嘴角都快咧到耳根:“這野生石斑,肉質緊實得像蒜瓣,燉出來的湯能鮮掉眉毛。”
他一邊吩咐,一邊忍不住搓手——後世裡,彆說十多斤的野生大黃魚、大石斑,便是三兩重的野生黃魚都能賣出天價,有錢還得碰運氣才買得到。
可現在,這些以前隻在圖片裡見過的頂級海貨,就這麼堆在眼前,隨手就能挑出一堆。
“今兒可得好好犒勞自己,”朱高熾望著挑出來的螃蟹、石斑,還有幾條特彆肥的魷魚,眼裡滿是期待,“弄口大鍋,石斑魚燉湯,螃蟹清蒸,再烤幾條魷魚,保管讓你們嘗著這輩子都忘不掉的鮮味!”
見此情形,朱雄英忍不住笑道:“好家夥,你這是把大海當成自家後廚了?”
朱高熾瞪他一眼,卻忍不住笑:“這後廚要是利用好了,往後天天都能開葷!”
旁邊的卓敬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奇怪——這位胖殿下對海貨的熟稔,倒像是打小在海邊長大的,哪像個深居宮廷的皇子?
可轉念一想,若不是這般懂行,又怎會如此篤定“海洋是寶庫”呢?
然而卓敬想到朱高熾以往的妖孽作為,索性也懶得再去深思了。
一擔擔魚在碼頭堆得越來越高,很快就成了一座連綿的小山。
大黃魚、小黃魚的金黃魚鱗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像是給魚山鍍了層金,連帶著周圍的空氣裡都飄著股鮮甜的海味。
“最後一擔!一百六十斤整!”稱重的文吏報出數字,王弼立刻湊過去核了總數,轉身大步跑到朱高熾和卓敬麵前,臉上的笑容都快溢出來:“殿下,卓大人,主艦的魚稱完了,總共兩萬一千四百二十六斤!”
不過出去一個上午,算起來滿打滿算也就半天功夫,竟撈回這麼多魚?王弼說著,自己都忍不住咂舌。
“兩萬一千斤?”卓敬“噌”地站起身,猛地轉頭看向碼頭——那座魚山比人還高,密密麻麻的魚擠在一起,光是看著就讓人心裡發沉。
他目光掃過旁邊,隻見這樣的魚堆足足有五座,一座挨著一座,每一座都對應著一艘船的收獲。
“一艘船兩萬多斤,五艘就是……十萬多斤還不止。”卓敬伸出手指,一五一十地算著,“不過半天時間,幾百號人,竟撈回了十萬多斤魚……”
他算完這個數,突然沒了聲音,隻是定定地望著那片魚山。
十萬斤魚,若是換成糧食,夠一個中等縣城的百姓吃一個月了;若是換成銀子,按市價折算,少說也值幾千兩。
可這一切,不過是幾艘船、半天功夫的收獲。
海風吹過碼頭,卷起幾片魚鱗,落在卓敬的袍角上。
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還覺得朱高熾小題大做,此刻再看那片金燦燦的魚山,隻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原來這大海的慷慨,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朱高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麼樣,老卓?這寶庫的門,咱們算是撬開一條縫了吧?”
卓敬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那座魚山堵得說不出話,最後隻重重地點了點頭,眼裡的震驚漸漸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