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琉璃廠的下班鈴聲剛在廠區裡蕩開,熱火朝天的工坊便漸漸歇了,勞累了一天的工人們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
有人匆匆往水井旁湊,掬起水抹把臉,洗掉滿臉的琉璃粉塵;有人解下沾著油汙的圍裙,抖落上麵的碎屑——所有人的腳步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食堂。
“聽說了嗎?管事中午就說了,今兒起頓頓有肉!”
“可不是嘛!還是海魚,管夠!敞開肚皮吃!”
議論聲裡帶著掩不住的興奮,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人群裡,李滿倉跑得最急,粗布短褂的下擺被風掀起,露出黝黑結實的胳膊。
他像陣風似的從人群裡穿過去,身後傳來幾聲善意的笑罵:“滿倉,你慢點兒!當心摔著!”
李滿倉頭也不回,隻咧著嘴往前衝。
他打小在鄉下挨餓,彆說吃肉,能頓頓喝上稀粥就謝天謝地了。
自從來了琉璃廠,雖說能吃飽飯,可肉也是稀罕物,每次加餐都跟過年似的。
這會兒聽說“頓頓有肉”,還是管夠的海魚,他的腳底板像是抹了油,哪還按捺得住?
旁人笑他急吼吼的樣子,他卻半點不在乎。
在他心裡,這世上再沒什麼事比吃肉更要緊——那一口鮮美的滋味,能讓他忘了掄大錘的胳膊有多酸,忘了燒窯的火有多燙。
被笑幾句算什麼?能多搶上一碗魚肉,才是真格的。
衝到食堂門口時,他已經跑得滿頭大汗,卻顧不上擦,扒著門框往裡瞅——隻見夥房的大鍋裡正咕嘟咕嘟燉著魚,白花花的魚湯泛著油花,香氣順著門縫鑽出來,勾得他肚子“咕嚕”直叫。
“來了來了!”李滿倉搓了搓手,眼睛亮得像兩盞燈,心裡卻早已盤算開了:先盛一大碗魚肉,再澆兩勺魚湯泡飯,說不定還能再要一塊炸魚乾……光是想想,口水就快流下來了。
李滿倉第一個衝進食堂,熟門熟路地抄起粗瓷大碗,往裡麵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米粒堆得像座小山。
剛要轉身,又想起什麼,腳步一轉就衝到打菜區,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幾口冒著熱氣的大鍋。
“又是你這小子,滿倉!”掌勺的夥夫見了他,忍不住笑著用勺子敲了敲鍋沿,“放心吃,敞開肚皮造!往後啊,這魚肉管夠,保準讓你吃個痛快!”
廚房的人早就認識李滿倉了——每次加餐,這小子永遠是第一個衝到食堂的,那股子盼肉的急勁兒,誰見了都忘不了。
“魚肉……管夠?”李滿倉眼睛“唰”地亮了,像突然被點燃的火把。
他低頭看了看手裡那碗堆得冒尖的米飯,頓時犯了難:碗就這麼大,要是盛了滿滿一碗魚,飯豈不是沒地方放了?
倒回去吧,又舍不得這白花花的米飯;不倒吧,萬一魚盛少了,豈不可惜?
“瞧你那傻樣!”夥夫見他糾結,哈哈笑著解釋,“你還不知道吧?今天兩位殿下親自帶著五艘船從海裡回來,一網打了十萬多斤海魚!”
“彆說咱們琉璃廠這幾百號人,就是整個天津城的百姓都能分上一份。往後啊,就怕你吃魚吃膩了,見了魚就想跑!”
“十萬斤?”李滿倉驚得張大了嘴,手裡的碗都晃了晃。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十萬斤”是個什麼數,隻知道那一定是堆成山的魚,是能讓他頓頓都見著葷腥的好日子。
一股熱流猛地衝上眼眶,李滿倉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胖殿下和太孫殿下真是菩薩心腸啊!
不光給了他們這些窮苦人養家糊口的活計,讓一家人能吃上飽飯,如今竟還親自出海捕魚,就為了讓他們能多嘗口肉味。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子龍孫?
那些住在深宮裡的貴人,怕是連鋤頭都沒碰過,更彆說駕著船去闖那風浪滔天的大海了。
“快盛吧!”夥夫把一大勺燉得酥爛的魚肉舀進他碗裡,連帶著澆了兩勺奶白的魚湯,“再磨蹭,後麵的人該催了!”
李滿倉這才回過神,緊緊捧著碗,感覺沉甸甸的——這哪是一碗魚啊,是兩位殿下給他們這些苦人捧出來的暖乎乎的日子。
他吸了吸鼻子,在心裡狠狠念著:往後一定好好乾活,多燒出些好琉璃,絕不辜負殿下的這份心意!
“來 先嘗嘗這個油前大黃魚。”
廚房打菜的夥夫笑著說道,接著給李滿倉打上了滿滿一碗油煎大黃魚
李滿倉端著冒尖的一碗魚肉,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也顧不上燙,夾起一塊油煎的魚片就往嘴裡塞。
外皮焦脆,內裡的魚肉卻嫩得像豆腐,牙齒輕輕一碰就散開,一股鮮甜混著油香在舌尖炸開,幾乎沒什麼細刺,大口嚼著也不用擔心卡喉嚨。
“嗯……好吃,太好吃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筷子根本停不下來,夾起魚肉拌著米飯往嘴裡扒,連帶著碗底的魚湯都不放過,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這海魚的鮮,比他以前吃過的河魚要清冽得多,煎得酥香的魚皮更是越嚼越有滋味,讓他連平日裡最愛的白米飯都成了配角。
沒一會兒,食堂裡的人越來越多,腳步聲、說笑聲、碗筷碰撞聲混在一起,熱鬨得像個集市。
打菜區排起了長隊,每個人都盼著多盛幾塊魚,輪到自己時,眼睛都盯著鍋裡最肥的那塊,生怕下手慢了被彆人挑走。
“給我來塊那個帶皮的!”
“我要那碗裡燉的,看著就爛乎!”
大家嘴上互相打趣著“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手上的筷子卻比誰都快,往嘴裡塞魚的速度一點不比李滿倉慢。
其實啊,這些工人大多和李滿倉一樣,都是苦日子熬過來的,平日裡哪有機會頓頓見葷腥?
這會兒見了這鮮美的海魚,誰還顧得上體麵,隻想著多吃幾口,把那股子饞勁給過足了。
李滿倉看著周圍狼吞虎咽的大夥,忍不住笑了——原來不是自己一個人這般饞肉,大家都是一個樣。
他加快速度扒完碗裡的飯,一抹嘴又起身往打菜區走,心裡美滋滋的:反正管事說了管夠,不多吃幾碗,豈不可惜了?
一桶桶海魚被抬進食堂,剛出鍋的油煎魚泛著金黃,燉魚鍋裡飄出奶白的湯香,還有碼得整整齊齊的清蒸魚片,熱氣騰騰地堆在案上,夥夫們一邊吆喝著“彆擠,都有份”,一邊往空桶裡續魚,根本不愁不夠。
這“敞開肚皮隨便吃”的陣仗,彆說見過,連聽都沒人聽過。先前大夥還琢磨著“管夠”是不是句場麵話,這會兒見著案上永遠堆不滿的魚肉,才算徹底放了心。
整個食堂裡沒什麼多餘的聲響,隻有碗筷碰撞的脆響和埋頭吞咽的聲音——誰都舍不得浪費功夫說話,眼睛盯著碗裡的肉,筷子飛快地往嘴裡送,吃完一碗就麻溜起身去添,直到肚子撐得溜圓,才捂著肚皮靠在椅背上,滿足地打個飽嗝。
“活了一輩子,頭回見著肉能敞開吃的!”一個老工匠摸著肚子,臉上泛著油光,“這一頓吃得,舒坦透了!就是缺口酒,不然真能美到天上去。”
“還想喝酒?你咋不上天呢?”旁邊的年輕人笑他,“能頓頓吃上這鮮魚,就該燒高香了。我看呐,跟著兩位殿下,日子隻會越來越好,說不定往後真能喝上酒呢!”
“可不是嘛!”有人接話,“這樣的日子,我都舍不得走了。以前在鄉下,一年到頭見不著葷腥,現在天天有魚吃,工錢還不少,打死我都不回去!”
角落裡有人咂咂嘴:“說實在的,這魚肉是鮮,就是不如豬肉膩乎。要是能混著吃,那就更妙了。”
這話剛落,就被旁邊的人懟了回去:“你才吃一頓就挑三揀四?不知足!你忘了自己以前就是個流民?多少饑民餓得啃樹皮、吃觀音土,能有口稀粥就謝天謝地了。也就跟著殿下做事,咱們才能過上這好日子,還敢嫌魚不如豬肉?”
那人被說得紅了臉,撓撓頭笑道:“是我糊塗了,是我糊塗了。能有魚吃就夠好了,夠好了。”
食堂裡漸漸熱鬨起來,大夥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海魚的鮮、日子的甜,還有對兩位殿下的感激。
有人說要多燒些琉璃報答,有人說要讓家裡人也來做工,七嘴八舌裡,都是對往後的盼頭——誰能想到,曾經連飽飯都吃不上的流民,如今竟能為“魚肉不如豬肉香”拌嘴呢?
這都是托了那片大海的福,托了兩位殿下的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