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陷入了遲疑。
朱高熾看在眼裡,於是轉身從案上鋪開一張巨大的堪輿圖,圖上用墨線標注著山脈、河流,還有些奇怪的數字和符號,“大統領,你可知脫古思帖木兒會往哪兒跑?”
王弼低頭看去,隻見圖上標注著“嶺北”、“和林”、“克魯倫河”等地名,旁邊卻寫著“北緯xx度”、“東經xx度”的字樣,看得他一頭霧水:“這是……什麼鬼畫符?”
“這是經緯度,能準確定位地理位置。”朱高熾指著圖上的一點,“根據密報,脫古思帖木兒是往西北方向逃的,可他帶著家眷和輜重,不可能走戈壁,必然要沿著水草豐美的河穀走。我算了下,克魯倫河上遊的河穀是他唯一的選擇,那裡既能補充水源,又有密林可以藏身。”
他又指向另一個標注:“而且他不敢走大路,必定會繞開明軍主力,沿著這條支流往更北的山地跑——不出十日,他就得在這片峽穀紮營,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卻是他唯一的活路。”
王弼聽得目瞪口呆。
他打了半輩子仗,靠的是經驗和斥候探報,可從沒見過有人能憑著一張圖、一堆數字,就敢斷定敵軍的行蹤。
這些“經緯度”他聽不懂,可朱高熾說得條理清晰,連地形利弊都分析得頭頭是道,不像是信口胡說。
“你……你怎麼敢肯定?”王弼的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眼中多了幾分驚疑。
“因為這是算出來的。”朱高熾自信一笑,伸手指著圖上的經緯度標記,“脫古思帖木兒的性格、蒙古部落的習性、沿途的地形,都能用來推算。他不是諸葛亮,沒那麼多奇謀,逃跑的路線,早就被他自己的膽怯和輜重拖累得明明白白。”
聽到這話,王弼頓時更茫然了,眉頭擰成了疙瘩,盯著圖上那些橫橫豎豎的線條和數字,眼神像看天書一樣。
這踏馬還真能算出來?
打仗靠的是斥候探報、臨機決斷,啥時候成了掐著手指頭能算明白的事了?
他湊近了些,指著那些“北緯xx度”的字樣,語氣裡滿是疑惑:“你這圖上畫的歪歪扭扭的,還有這些數字,又是經又是緯的,到底是啥鬼東西?”
“某家打了半輩子仗,隻聽過‘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從沒聽說過什麼‘經緯度’——這玩意兒能比斥候的探報還準?”
朱高熾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拿起筆在圖上畫了個圈:“大統領你看,這經緯度就像給大地裝了把尺子,無論在哪,隻要知道這兩個數字,就能精準找到位置。就好比咱們在天津衛,我能算出這裡是北緯三十九度,東經一百一十八度,換了任何地方,都有獨一份的數字標記。”
他又點了點脫古思帖木兒逃跑的方向:“蒙古人逃路,離不開水草,輜重裡帶著家眷和牲畜,每天最多走五十裡。根據他逃離的時間和方向,再用這經緯度一算,就能框定他可能落腳的範圍——克魯倫河上遊那片峽穀,正好在這個範圍內,地勢又險,最適合他藏身子,不是嗎?”
王弼聽得一愣一愣的,嘴裡喃喃道:“尺子?給大地裝尺子?”
這說法太玄乎了,他腦子裡全是刀光劍影,哪懂這些彎彎繞繞?
可看著朱高熾說得頭頭是道,連地形利弊都分析得絲毫不差,又由不得他不信。
“你要是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朱高熾放下筆,笑得像隻偷到雞的狐狸,“咱們按這圖上的路線走,保準能找到脫古思帖木兒的蹤跡。要是找不著,我任憑您處置,連捕鯨的功勞都給您算上。”
王弼盯著朱高熾看了半晌,又看了看那幅畫滿“鬼畫符”的堪輿圖,心裡那點懷疑漸漸被一種莫名的衝動取代。
他這輩子靠的是膽識和經驗,可眼前這胖小子,似乎在用一種他看不懂的法子,硬生生算出了敵軍的蹤跡——這要是真成了,那豈不是比千軍萬馬還管用?
看著王弼動搖的神色,朱高熾加了把火:“大統領,你想想,徐達將軍的大軍要追剿散兵,李文忠將軍要鎮守和林,根本抽不出人手去追脫古思帖木兒。”
“咱們帶著精銳去,正好能撿這個漏。要是等大軍騰出手來,那老小子早就跑到漠北深處,再想抓他,可就難如登天了。”
王弼站在原地,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
他不得不承認,朱高熾的分析句句在理——擒獲北元大汗的意義太重大了,重到讓他這個素來謹慎的老將都忍不住心動。
而且朱高熾說的又不無道理。
明軍跟元軍打了這麼多年,從徐達北伐攻克大都,到李文忠深入漠北追剿殘敵,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場,早就摸透了這些元軍的秉性——典型的打得過就悍不畏死,一旦勢頭不對,轉身就跑,跑得比誰都快。
他們本就生於草原,熟悉那裡的每一寸土地,一旦一頭紮進茫茫草原,鑽進那些連地圖上都沒標注的戈壁、河穀、密林裡,明軍就徹底沒了辦法。
明軍將士大多是中原子弟,到了草原上,彆說找敵人了,光是辨彆方向、尋找水源都難如登天。
王弼還記得上次北伐,他跟著大軍追了半個月,愣是連元軍的影子都沒摸著,最後糧草耗儘,隻能悻悻而歸。
那些元軍就像草原上的狐狸,仗著熟悉地形,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等明軍撤了,又偷偷摸摸跑回來襲擾邊境,讓人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就像這次脫古思帖木兒跑路,徐達、李文忠的大軍雖然占領了和林,可麵對廣袤無垠的漠北草原,照樣是兩眼一抹黑。
派出去的斥候倒是不少,回來的卻都說“未見蹤跡”——不是斥候無能,實在是草原太大,元軍太能藏了。
王弼越想越覺得朱高熾的話有道理。
既然大軍找不到,那不如換個思路,用這胖小子說的“經緯度”算算看?
反正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與其放任脫古思帖木兒逃脫,不如帶著一支精銳,按朱高熾說的路線碰碰運氣。
他瞥了眼正對著堪輿圖指指點點的朱高熾,心裡嘀咕:這小子要是真能算出脫古思帖木兒的蹤跡,那可就不是撿漏了,簡直是把元軍的命門都攥在了手裡。
可這倆小子畢竟是皇長孫和皇太孫,要是出了半點差錯,他萬死難辭其咎。
朱高熾看出了王弼的掙紮,放緩了語氣:“我們不要太多人,就帶常茂和康鐸這五千羽林衛,都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狠角色。”
“你要是不放心,大可親自帶隊跟著,咱們速去速回,絕不戀戰。成了,是大明之福;不成,咱們也損失不了什麼,權當去漠北曆練一番。”
王弼抬頭看向朱高熾,隻見這胖小子眼中閃爍著胸有成竹的光芒,再看看旁邊朱雄英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心裡那道堅冰,竟隱隱有了裂痕。
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你……你真能確定脫古思帖木兒在那峽穀?”
朱高熾拿起筆,在圖上重重一點:“那不一定,他們現在可能就在峽穀,但還會繼續遷徙,所以得追蹤過去看看,繼續推算行蹤。”
聽到這話,王弼心裡最後那絲僥幸也消失了。
他還想直接傳訊給徐達李文忠呢,結果還是得要親自去看看。
王弼盯著那點看了半晌,又想起自己當年跟著朱元璋打天下時的冒險,最終猛地一跺腳:“罷了!老子這輩子沒怕過什麼,今天就信你這小子一回!不過話說在前頭,要是敢耍花樣,哪怕有太子爺護著,我也照樣揍你!”
朱雄英聞言,頓時歡呼一聲,差點跳起來。
朱高熾則笑著拱手:“多謝王統領成全!你放心,咱們定不辱命!”
窗外的陽光照進房間,落在那張標注著經緯度的堪輿圖上,仿佛預示著一場跨越千裡的追逐,即將拉開序幕。
而王弼看著那倆少年興奮的模樣,心裡卻暗自嘀咕——自己這衝動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希望這胖小子真有他說的那麼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