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文——!”一聲尖銳淒厲、飽含狂怒的女高音在謝家後院響起,驚飛了瓦楞上的一群麻雀,撲棱棱地四散。
謝家二房廳堂內,謝墨梅一身極為耀眼的石榴紅遍地金通袖襖,金線繡成的纏枝牡丹在衣料上怒放,映得她那張附帶的敷了厚重白粉的臉龐,此刻因極致的憤怒而漲得通紅。她幾步衝到跪在地上的劉良文麵前,猛地揪住他官服前襟。
“狗東西!下流胚子!黑了心肝的醃臢玩意兒!”謝墨梅的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唾沫星子噴到劉良文來不及躲避的臉上:“好啊!好啊!養出個野種來了!你當我是泥塑木雕,當這侍郎府是你鄉下那破豬圈不成?”
“你聽我說!這是有人要害我!”劉良文急得滿頭大汗,彎曲著背,徒勞地伸出手想拉回被妻子揪著的前襟,那白鷳方補被她狠狠抓在手裡,揉捏成一團麻花。
“害你?我呸!我看是害得姑奶奶不夠慘!”謝墨梅的尖嘯幾乎掀翻了二房廳堂描金繪彩的屋頂。
眼見謝墨梅十根染著鮮紅蔻丹的指甲,狠狠朝著劉良文那張慘白的臉就一把撓了過去。
“嘶——啊!”
端坐喝茶的謝太太牙疼似地“嘶”了一聲。
劉良文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從左臉頰蔓延開來!他本能地慘叫一聲,下意識地抬手去擋。晚了!
謝墨梅的手指如同鐵犁,在他臉上毫不留情地犁了過去!三道清晰無比、長短不一的血痕,如同醜陋的蜈蚣,瞬間爬上了他的左頰!其中一道甚至劃破了眼瞼下方,殷紅的血珠立刻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沿著他光滑的下巴頦往下淌。
謝墨梅一招得手,更是狀若瘋魔,她另一隻手也加入了戰團,目標明確,劉良文身上那件象征著他如今“體麵”的官袍!
“我讓你穿!讓你人模狗樣!讓你騙我!”伴隨著一聲聲淬毒的咒罵,她的雙手如同狂風暴雨般落下。不是捶打,而是精準的撕扯和抓撓!
“嗤啦——!”左肩處那原本隻是被撕開一道口子的官袍,在謝墨梅的蠻力下,整片袖子被硬生生扯掉了一大塊,“嘶啦——!”右臂的袖管也沒能逃脫毒手,從手肘處被撕開,破爛的布片可憐兮兮地垂掛下來,隨著劉良文狼狽躲閃飄蕩著。
劉良文此刻哪裡還有半分平日儒雅的風度?他雙手徒勞地護著頭臉,縮著脖子,像隻被拔光了毛的鵪鶉,一味躲閃。他不敢反抗,堂上坐著謝家二爺他們,他不敢。
那身官服,從衣襟一路豁到腰側,露出裡麵的月白色中衣,劉良文狼狽不堪地掙紮,臉上火辣辣的,跪在正廳中央,不敢起身,左支右絀,倉皇閃避。可謝墨梅盛怒之下,力氣大得驚人,又有長輩撐腰,他根本避無可避!
“狗東西!還躲!”謝墨梅瞅準一個空隙,猛地揪住了劉良文胸前僅剩的一點還算完整的衣襟。那衣襟上原本精致的雲紋盤扣,在她蠻力拉扯下,連著斜掛在胸前的白鷳展翅補子,如同脆弱的豆莢,“啪啪”幾聲脆響,崩飛得到處都是!一顆滾圓的珍珠母貝扣子,甚至“叮”的一聲,恰好彈到了嶽母謝二太太麵前的紫檀木茶幾腿上。
“夠了!”
謝二太太終於放下了茶盞,那一聲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囂。門外侍立的幾個婆子這才上前,合力拉開了狀若瘋狂的謝墨梅。
謝墨梅被人攔下,隻剩下歇斯底裡的哭罵,謝二太太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劉良文狼狽不堪的身上。
一片狼藉之中,劉良文氣喘籲籲,驚魂未定,身上,青色官袍成了掛在身上的破布條,東一條西一塊,勉強遮體;中衣也被撕破,露出底下被抓紅的皮膚。他的臉,更是火辣辣地疼。然而,他不敢出聲,謝太太的目光,冰冷,審視,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
有人稱“二老爺。”
門外走進謝二爺,身後跟著謝九哥。
劉良文下意識地想挺直腰杆,維護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可臉上的劇痛和身上無處不在的狼狽讓他放棄了。他知道,此刻的他怕是比那門口的乞丐還要難看幾分。他隻能更深地垂下頭,試圖用散亂的頭發遮擋臉上的血痕和眼中翻騰的屈辱與恨意。
劉良文張口叫一聲:嶽丈大人!顧不得謝九哥那驚訝的眼神,張口:‘嶽父大人容稟,此事另有內情,請聽小婿解釋”
“姐夫啊。”
謝九哥卻打斷了他的話。
“嘖,”他輕輕地咂了一下嘴,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劉良文耳中:“我聽說,那孩子,同你生得一模一樣……”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目光釘在劉良文的臉上:“你又要怎麼解釋?難道怪那孩子為什麼和你生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劉良文一窒,見謝九哥挑著眉。一臉幸災樂禍。
“小舅子。”
他叫。
“彆。你的小舅子在春風客棧,管你要1000兩銀子呢。”
謝九哥怪聲,聲音提得高高的。
謝墨梅又站了起來,被丫鬟死死拉住。
“嶽父大人!我……”劉良文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
他雙膝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地上散落著方才撕打時碰翻的茶盞碎片,尖銳的棱角瞬間刺破了他膝蓋處單薄的綢褲,狠狠紮進皮肉裡!
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劉良文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殷紅的血點迅速在月白色的褲料上洇開,這肉體上的痛楚,比起此刻精神上承受的千刀萬剮,簡直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謝家如何知道了這件事,隻知道,此刻嶽父那惱怒的目光,妻子那淬了毒的咒罵,下人們那極力掩飾的鄙夷,謝九哥那幸災樂禍的竊笑……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密密麻麻地紮進他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
劉良文的頭顱垂得更低了,那身被撕爛的官袍如同破敗的旌旗,拖在冰冷的地磚上,他輕輕顫抖著,是憤怒?是恐懼?還是那深入骨髓的羞恥?或許都有。他那隻緊貼在地磚上的右手,摸索到一片鋒銳、邊緣如同刀口的碎瓷片。
他五指猛地收攏,將那鋒利的瓷片抬起,突然對著喉嚨就劃了下去,尖銳的刺痛感從脖頸處蔓延,竟帶來一絲詭異的、令人顫栗的清醒。
眾人驚呼,早有人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按住劉良文的手,謝二爺也起身,看著劉良文脖子上蜿蜒出來的鮮血,大聲叫府醫。
一片混亂中,劉良文終於鬆一口氣,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謝九哥靠在三太太身邊,一臉錯愕:他竟然,鬨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