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個月過去,休沐日,謝九哥沒有回來,司昭待在家裡做顏料。
司空道的手雖好了不少,但肩膀上的筋骨不能長久地提著,他索性也不畫了,沒事的時候做做顏料。這些色塊都是他搜羅積攢下來的,左手握錘子一塊一塊地敲成碎塊,再用篩子過篩,且有好幾道工序要做。
院子裡有人進來,是元太太回來了,她徑直進了堂屋,找父女倆,說隔壁有人新搬進來了。
林小妹家的屋子也租出去了,朝西的那間,原來是堆放雜物的,學老方家,用石灰粉刷了一遍,拿來出租,但因為是一間,院裡又雜,雞鴨成群的,一直沒有租出去。
元太太說是元朗的同僚要租,托元朗給找,元朗就說住在一起,熟人也有個照應。司昭哦了一聲,繼續篩顏料。
元太太就又跑出去了,說過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司空道說這個元太太,好像是自己搬家似的,這麼積極。司昭說你要不要去看看?
司空道說我自然也要去看一看的,以後都是鄰居,然後也出去了。
司昭繼續搗鼓顏料,把沉澱好的顏料分離出來,中途,她起身往井台去換水。
“阿昭姐姐,娘說晚飯一起吃,你們就莫要另外燒飯了。”
細珍大聲喊她。
元太太進來,手裡提著一溜豬肉,見司昭站著,叫司昭幫忙剝毛芋,說蒸肉圓。司昭就坐在小板凳上幫元太太剝煮好的毛芋皮,剛煮好的毛芋熱騰騰地,又軟又黏,她吃了一個。
細珍抓了她娘榨油撈出的油渣碗在手裡吃,嘎嘣嘎嘣得,說老香了,元太太說用鹽拌了,加上一把細蔥,那才香,說著就快手快腳地收了碗去,這會給吃完了,待會席上少了一道菜。
司昭笑,說給細珍留了一個毛芋呢,蘸醬油吃。細珍開心,低聲說她就愛家裡請客,有好東西吃。
一通忙乎,元太太在屋子裡擺開了桌,叫細珍去隔壁喊人過來吃飯,看著和元朗邊走邊說話的男子,司昭眼神複雜。
不怪她沒有想到,謝家的姑爺,怎麼會在外頭給老娘租房子住,還是在這巷子裡,租一間。
元朗一口一個年兄,把劉良文給請到了上位坐下。他自己和司空道分做兩旁陪同,一張桌子,眾人擠著坐下,剩下元太太在廚房忙,沒有上桌。
司昭和細珍坐在門口下首,一旁是劉良文的老娘李氏和妹妹劉改花,許是餓壞了,倆人隻顧低頭使勁扒飯,吃得頭都不抬。
元細珍啜著筷子盯著那一盤雞蛋麵,除了剛上桌挑了一筷子,後麵就全被劉改花和她娘給吃了個七七八八,那盤子就在她們麵前,她夠不著。她看看司昭,見她數著飯粒扒飯,隻吃麵前的一盤油渣炒青菜,打消了伸筷子去遠處夾菜的念頭,免得他爹一筷頭敲過來,可是丟臉。心下卻是覺得那劉改花也太不客氣,一進來就一屁股坐在了左首的位置,她愛吃的雞蛋麵和紅燒肉都擺在那裡。
不同元細珍對飯菜的怨念,司昭一直慢騰騰地,碗裡的飯粒一顆一顆扒拉著,卻是入口無味,她的目光不時掠過上首那個人。
那件事後,聽說劉良文專門請了假,在家休養了好幾日,才去瀚墨院。
謝家下人私下裡有一陣子都在議論,說是那孩子的身份被那李蘭花的夫家給知道了,把李蘭花打了一頓,然後把母子倆給趕回了娘家,又逼迫李大貴賠了許多銀子才罷休。李大貴中間帶著那孩子上門來偷偷找過劉良文一次,謝墨梅叫人給打了出去,說再來,就叫他把先前的銀子都給吐出來。
大家唏噓不已,說那母子倆著實可憐。這孩子以後怕是要頂著私生子的名頭,科考都參加不了,可惜了他爹的一副好頭腦。說那孩子聽他舅舅的話,在角門那裡,頂著大日頭,足足站了三個時辰,等他爹出來見一麵。可劉良文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一麵。
此刻,被敬為上賓的劉良文提著筷子,他臉上的傷疤還未好全,臉上尚有幾道粉色的印子,此刻正笑眯眯地聽元朗碎碎念說話,不時矜持地點一下頭。另一旁的司空道幾番想插嘴,發覺插不上,就敬酒,劉良文推說不擅吃酒,隻肯淺淺地抿一口,司空道待要再敬,被元朗攔下,說劉編修不擅飲酒,他隻得乾笑著說吃菜,吃菜。
劉良文偶抬頭看見對麵的司昭,目光對視,見她臉上卻是沒有多少敬畏,不由多看了一眼,元朗見了就忙介紹說司昭先前去過謝府畫畫,問他可是見著?
劉良文就哦了一聲,終於想了起來,臉上神情有一瞬間的尷尬,又迅速恢複了原樣。
司空道搶著補了一句,說司昭前段時日給謝老太太畫大像呢。
劉良文眼神閃爍了一下,說是嗎,竟然在謝家沒有見過。
元朗就奇怪地看司昭一眼,想著先前司昭說過,劉良文發達了,不認故人的話。
他岔開話題說,吃菜。
劉良文卻盯著司昭,說既然畫得好,以後還可以多去彆家府上畫,這京裡人家奶奶太太多,生意也多。她們隻有一個要求,上門的,要懂規矩,嘴巴要嚴,這樣才能做得長久生意。
司空道忙點頭說是,這些規矩都懂,他一直這樣教育孩子,又說司昭乖巧,從不亂傳話,也不操心閒事,隻知道埋頭畫畫。又說如此托劉大人的福,有什麼好的主顧介紹一二,也給我們手藝人賞口飯吃。
劉良文矜持地笑著,一旁的劉母聽得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來,一口應下,說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找劉良文就是。
元朗高興地招呼劉老娘母女吃菜,說粗茶淡飯,招待不周。
劉老娘擺手,說這一大桌子的飯菜,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有這麼豐盛,客氣了。說著抹了下嘴,下了桌子,去灶屋裡找元太太來吃飯。
見劉家母女走了,元細珍本也要跟著下桌,見司昭還坐在那裡細嚼慢咽地,就不動,快速地夾了一塊紅燒肉在碗裡,歡快地嚼了起來。今日有客,桌上都是好吃的,她得多吃點。
司昭正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劉良文和元朗的對話信息。
他們說得大都是衙門裡的那些事,瑣碎而跳躍,許多話隻有他們倆能聽懂,一旁的司空道也是聽得打哈欠,但他一直強打著精神坐著聽。這個劉大人與元朗不同,他既是翰墨院的編修,更加是謝家的女婿,要不是因為租房子,這樣前途尊貴的人哪裡會來他們這種地方,還一起坐在一張桌上吃飯聊天?他得多聽幾句,回頭也好和老方他們去吹一吹,讓他們長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