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走下馬車,拉住了一個中年漢子。
“老哥,你們這是到哪裡去的?”
對方看了一眼黃易的打扮,還有那朝廷的車隊,冷哼一聲,掙脫開來,冷冷的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
黃易再次拉住一人,可依然如此,似乎他們很討厭官府的人。
直到他拉住一個年邁的老人,“老丈,大家這是去哪裡的?”
老者麵色疾苦的說道:“逃命,逃到一個有活路的地方去。”
逃命?
“怎麼?後方有盜匪嗎?何至於逃命?”
老者嘲諷說道:“盜匪?比盜匪凶惡百倍!”
什麼?比盜匪還凶惡百倍?莫非是北方草原打過來了?
老者掙脫了黃易的拉扯,黃易不死心,追著詢問。
老者無奈,“大人,彆再問了,但凡有一點活路,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黃易看著行色匆匆的眾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傳令,加快行進步伐,我們趕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工部侍郎嚴震直勸道:“侯爺,萬一是山賊或者戰亂,咱們不宜上前冒險的。”
黃易嗤笑道:“哪個山賊敢鬨到本侯的麵前?”
這次黃易沒有乘車,而是步行跟著車隊。
直到他遇到一個拖家帶口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三個兒女在逃命。
他上前攔住詢問,“老哥,到底是因為什麼,大家怎麼都在逃命?”
中年漢子苦澀道:“還能是什麼?窮唄,活不下去了!”
不是打仗?
黃易不禁想起了當初在鳳陽的事,“莫非又有大戶惡意圈地?”
嚴震直不解的問道:“如果是沒了土地,許多人會選擇做佃戶,也不至於背井離鄉呀。”
這句話激起了那中年漢子的情緒,“你以為我們逃荒出關是做什麼的?就是去做佃戶!就是做佃戶,我們也不會在長安做!”
長安?
黃易皺眉道:“到底是長安哪家權貴大戶,讓大家怕成這樣?就沒人想著去京城告他們嗎?”
告?
“那是皇帝的兒子,如果不是皇帝派他過來禍害我們,我們至於逃命嗎?”
“故元的時候天天打仗,我們老百姓沒飯吃,可到了大明,終於不打仗了,我們還是沒飯吃!”
“不僅沒飯吃,連家都沒了。”
“天下的皇帝都一樣!”
說完,拉著妻兒繼續往前走。
黃易轉頭看向了嚴震直,對方扭過頭去不敢看。
黃易又看向了學生夏元吉,笑著說道:“看見了嗎?現在知道什麼叫做興百姓苦了吧?”
夏元吉開口問道:“老師,您要管嗎?”
黃易爽朗大笑:“莫說是親眼看見了,就算是在京城聽到了,我也要管一管。”
嚴震直張了張嘴,想勸一下,但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工匠護衛們,歎息一聲沒說話。
夏元吉小聲說道:“老師,那是皇子,您管得了嗎?”
黃易搖了搖頭,“我一個侯爵,哪裡管得了王爺?”
那您還管?
“所以要找個能管住他的。”
“元吉,我們的目的是解決問題,不是幫人教育熊孩子。成年人比孩子還不如。”
夏元吉笑著點頭:“明白了老師,您的意思是說,隻要能把問題解決,可以不直接跟他對抗,借力打力。”
旁邊的嚴震直眼前一亮,跟著發問道:“侯爺,如果沒人管得了呢?您不怕惹火燒身?”
黃易哈哈大笑:“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世上不是沒人管得了,隻看想不想管。比如你這個工部侍郎,你的頂頭上司是工部尚書。”
“但工部尚書可以是管你的人,也可以是庇護你的人。”
嚴震直陪笑道:“都說您不入朝堂,是因為出身江湖,不懂朝堂。原來您是看透了,不願腳踩汙泥。”
黃易感歎道:“管閒事也要看有沒有明君,如果沒有明君,那就是找死。”
“當然了,也要看自己的身份。力微休負重,言輕莫勸人。這種事你們不敢管,包括整個關中都沒人敢管,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拖家帶口,鬨不好就會惹火燒身,被誅了九族?”
嚴震直默默點了點頭。
黃易笑道:“我孑然一身,所以我不怕。”
黃易的正義直言,激起了隨行工匠們的熱情,有人壯著膽子說道:“侯爺,我覺得不單純是因為怕被牽連。許多當官的覺得百姓遭罪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黃易讚賞的點頭:“說的沒錯。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紅薯?什麼是紅薯?
“是一種糧食,產自海外。”
那名工匠不解的問道:“侯爺,到底老百姓跟官府有沒有關係?”
關係?
當然有關係!
沒等黃易開口呢,同行有個工匠就搶著答道:“怎麼沒關係?這路上逃荒的人是誰逼的?”
“住口!豈可妄議國事?”工部侍郎嚴震直嗬斥道。
黃易擺手道:“不妨事,讓大家暢所欲言,今日是我讓大家隨便說的,有任何不是,我來承擔!”
可即便是這樣,也沒人敢說話了。
黃易歎氣道:“嚴侍郎,你一句話就嚇得百姓不敢開口。可不要忘了,你以前也是百姓。”
嚴侍郎苦笑道:“是,侯爺教訓的是。正因為下官曾經也是百姓,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唉……老百姓的命賤,說不得一句話就送了命。他們隻能痛快痛快嘴,什麼也改變不了,為了一時痛快而送了命,不值當的。”
工匠們紛紛勸道:“侯爺,我們一直在工部下屬做事,知道嚴大人是好意,他是個好大人。”
黃易笑了,“看來你人緣不錯。”
“嚴侍郎,你低頭看看咱們腳下這條路,是不是我們隻踩過這條官道?其他大片的曠野都跟我們沒關係?”
嚴侍郎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所有人都沒聽懂,侯爺說這些做什麼?確實沒什麼關係呀。
黃易接著問道:“那如果除了咱們走這條官道,兩側不是曠野山林,而是無底深淵呢?”
這個……
“你還會覺得這些曠野跟我們沒關係嗎?”
嚴震直似有所悟,侯爺這是拿曠野比百姓呢。
“侯爺,如果兩邊不是曠野,是無底深淵的話,甭說這麼騎馬走著了,想想腿肚子都發軟。萬一馬驚了,失足掉下去,那還不……”
“哦……我明白了。侯爺,您的意思是說,正是因為有無數百姓,我們才敢腳踏實地的站在這裡?”
黃易笑著說道:“所以啊,不要覺得除了官位和自家安危,其他都跟自己沒關係。沒有這曠野實地,我們站都站不穩。”
“做官也一樣,彆人挖坑刨土,你不能視而不見。如果當官的都這樣,那幫挖坑的就會肆無忌憚,早晚會把兩邊都挖成無底深淵,到時候大家跟著一起倒黴,再無立錐之地。”
嚴震直拱手行禮,“是,多謝侯爺教誨。”
黃易擺了擺手,“你帶隊去長安城安頓下來,然後在周邊勘察地形,選址建設工坊。我帶元吉四處轉轉。”
嚴震直點頭道:“好吧。侯爺,您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