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完了……”洛燼像個泄了氣的皮囊,整個人縮在椅子裡,雙手插進頭發裡胡亂抓著,把束發的玉冠都弄歪了,聲音帶著哭腔,“小崽子!你知道有個屁用!秦王麾下猛將如雲,兵強馬壯!就咱們?就咱們這破王府?李忠!李忠!”
她神經質地朝門外喊。
精乾的管事李忠立刻閃身進來,垂手肅立:“王爺。”
“快!快給本王收拾細軟!值錢的!能帶走的全帶上!”洛燼語無倫次,聲音又尖又急,“不,不對!金銀太重!帶銀票!多帶銀票!咱們跑!離開帝都!找個山旮旯躲起來!等他們打完了再……”
“父王!”洛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厲,硬生生打斷了洛燼的慌亂,“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頂著漢王的名頭,能跑到哪裡去?秦王若勝,必清算所有宗室!太子若勝,您覺得他會放過您這個礙眼的兄弟?跑了就是活靶子,死得更快!”
洛燼被他吼得一哆嗦,抬起煞白的臉,那雙漂亮的鳳眼裡此刻全是驚恐和無助,哪還有半分平日懶散王爺的樣子?
她看著洛珩,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那怎麼辦?等死嗎?小崽子,你倒是說啊!”
洛珩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沉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不是等死,是火中取栗!父王,秦王造反,對我們而言,是危局,更是天賜良機!”
“天賜良機?”洛燼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都變調了,“他幾萬大軍殺過來,把帝都攪得天翻地覆,我們夾在中間,粉身碎骨!哪來的良機?”
“渾水,才好摸魚!”洛珩眼中寒光一閃,“牆要倒了,不推一把,豈不可惜?父王,您忘了?我在邊關十年,不是在享福!我手下,有一幫過命的兄弟!都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好漢子!打仗的本事,絕對不輸給秦王府那些養尊處優的將領!”
洛燼一愣,眼中的驚恐被一絲微弱的亮光取代:“你……你是說?”
“對!”洛珩斬釘截鐵,“他們能力超群,可惜出身寒微,又不懂鑽營,至今還在底層摸爬滾打!隻要這次我們能在這場風暴中立下功勞,把這些人提拔上去,安插進關鍵位置……父王,您手裡,就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能打仗的刀!”
“刀……”洛燼喃喃自語,眼神閃爍。
洛珩描繪的前景太誘人了!
擺脫東宮鉗製,甚至擁有自己的勢力……
這簡直是夢中都不敢想的事!
可這美夢的基石,是秦王真的造反,是他們能在這場造反裡活下來,並且立下潑天功勞!
這難度……比登天還難!
“說得輕巧!”洛燼剛剛燃起的一點火星瞬間又被現實的冰水澆滅,她煩躁地拍著扶手,“刀?刀呢?人呢?光有人才頂屁用!咱們手裡有兵嗎?秦王幾萬大軍!咱們拿什麼去擋?拿你那碗糊糊去糊住他的馬蹄子嗎?”
“我們沒有兵,”洛珩承認得乾脆,但話鋒一轉,“但我們可以借兵!”
“借兵?”洛燼像是聽到了更離譜的笑話,氣極反笑,“找誰借?太子?他巴不得我們死!找父皇?父皇現在信誰?信太子!信秦王!信我們這‘朽木’和‘野種’嗎?誰會借兵給我們?誰敢?”
“有一個人敢,也有這個能力借。”洛珩目光灼灼,吐出一個名字,“晉王,洛炆!”
洛燼猛地頓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晉王洛炆?
那個整天笑嘻嘻、沒個正形、最喜歡拉著她去勾欄瓦舍聽曲兒、看美人兒的年輕皇弟?
她狐疑地看著洛珩:“老六?他……他手裡是有兩萬京畿衛戍營的兵……可那小子是個鐵公雞!雁過拔毛的主兒!比我還摳門!跟他借兵?憑什麼?就憑我跟他一起喝過花酒,聽過小曲兒?他認賬嗎?”
洛珩點頭:“晉王殿下是愛財,但他不傻!更不是太子的人!秦王若反,他的京畿衛戍營首當其衝!唇亡齒寒的道理,他懂!我們找他借兵,不是白借,是告訴他秦王要反的消息,是給他一個自救、甚至立功的機會!當然……”
洛珩頓了頓,看著洛燼的眼睛:“空口白牙,確實難。所以,還得加碼。”
“加碼?什麼碼?”
洛燼警惕起來,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袖袋。
“錢!”洛珩說得直白,“晉王愛財,我們就給他最想要的!父王,您這些年,在賭場裡……沒少撈油水吧?”
洛燼的臉“唰”一下紅了,隨即又變得煞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你……你怎麼知道?!胡說八道!本王……本王潔身自好!從不……”
“父王,”洛珩打斷她,眼神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李忠管家上次給您送點心時,袖口沾了點‘金鉤賭坊’特製的金粉,還沒拍乾淨呢。”
洛燼:“……”
她狠狠瞪了一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不知道的李忠。李忠把頭垂得更低了。
洛珩繼續道:“那是您的棺材本吧?現在,就是它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洛燼的心像是被剜了一刀!
那可是她這些年偷偷摸摸、提心吊膽攢下的家底!
是她準備萬不得已時跑路的盤纏!
是她……最後的指望!
“不行!絕對不行!”洛燼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心疼得臉都扭曲了,“那是我的命根子!拿去給老六?打水漂嗎?萬一……萬一秦王沒反呢?萬一消息是假的呢?萬一老六拿了錢不認賬呢?萬一……萬一我們借了兵也擋不住呢?那不是人財兩空,死得更快嗎!”
她越想越怕,冷汗涔涔而下,剛剛升起的那點雄心壯誌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吝嗇淹沒。
“父王!”洛珩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洛燼慌亂的眼睛,“您還想像以前那樣,裝瘋賣傻,苟延殘喘,等著東宮哪天想起您來,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您嗎?還是等著秦王造反的鐵蹄踏破王府大門,把您當成前朝餘孽挫骨揚灰?”
“您看看這王府!四壁空空!連廚子都請不起好的!您這漢王當得窩不窩囊?憋不憋屈?太子妃母子,洛昭那個狗東西,他們是怎麼踩您的臉的?您就甘心一輩子這樣?一輩子當一塊誰都能踢一腳的爛木頭?”
洛珩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狠狠紮在洛燼的心上。
那些屈辱的畫麵——
太極殿角落的陰影、徐明姝虛偽的眼淚、洛昭刻薄的嘲諷、靖武帝恨鐵不成鋼的怒斥、連件好衣服都穿不起的窘迫……瞬間湧上心頭!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不甘猛地衝垮了她所有的恐懼和吝嗇!
“夠了!”洛燼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胸膛劇烈起伏,眼睛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狼。
她死死盯著洛珩,聲音嘶啞,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小崽子!你……你給本王記住今天的話!要是敢坑了本王,本王做鬼也不放過你!”
她猛地一跺腳,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轉身衝到書架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對著牆壁上的一塊青磚狠狠一按!
“哢噠”一聲輕響,牆壁內彈出一個暗格。
洛燼哆嗦著手從暗格裡掏出一個沉甸甸、油光水滑的紫檀木小匣子。
她緊緊抱著匣子,仿佛抱著自己的心臟,走到書案前,“砰”地一聲把匣子砸在桌麵上,震得那半塊點心都跳了起來。
她咬著牙,手指顫抖著打開匣子。
裡麵整整齊齊碼放著一疊疊厚厚的銀票,還有幾塊成色極好的金錠!
“看!看吧!”洛燼指著匣子,聲音帶著哭腔和豁出去的狠勁,“老子的棺材本!全在這兒了!整整……整整二十萬兩!還有五百兩黃金!”
她猛地抬頭,看向洛珩,眼神瘋狂又帶著最後一絲求證:“你……你真能確定秦王八天後必反?真能確定老六肯借兵?真能確定……你那幫兄弟頂得住?”
洛珩看著那匣子金銀,再看向洛燼那張混雜著絕望、瘋狂和最後一絲希望的臉,重重點頭,每一個字都如同鋼鐵鑄就:
“我以性命擔保!父王,這是您唯一,也是最好的機會!賭贏了,海闊天空!輸了,不過早死幾日!總好過窩囊一輩子!”
洛燼死死盯著他,胸膛劇烈起伏,呼吸粗重。
時間仿佛凝固了。
終於,她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猙獰的凶狠!
“好!好!好!”
她連說三個好字,猛地一把合上紫檀木匣子,抱在懷裡,對著洛珩吼道:
“小崽子!本王豁出去了!就跟你賭這一把!走!現在就走!去找老六那個鐵公雞!本王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要老子的棺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