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二爺跟孫大順說好,下午帶我去鎮上買些生活物品。
孫大順自從起新房挖出銀元後,一夜暴富。
不僅成為村裡第一個買拖拉機的人,還出錢將村辦學校粉刷翻新,操場的土路也鋪上了水泥。
如今的孫大順,儼然成了青石村的“首富”。
那天下著大雨。
二爺一早披著蓑衣出去了,我坐在門口等孫大順。
遠處的竹林在雨中翻湧成墨浪,屋簷滴下的水珠帶著一股奇異的草藥香味撲入鼻中。
竹葉無風自動。
一個身穿藍布衫的女孩輕移蓮步,穿林而過。
女孩年紀與我相仿,齊耳的發絲利落地束成馬尾辮,辮梢俏皮地係了幾隻拇指大小的鈴鐺。
她的手上挎著一隻竹蔞,編織得甚是精致,透出一股古樸的韻味。
伴隨著她的腳步,竹蔞跟著微微晃動,辮梢的鈴鐺也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非同尋常的命氣。
幽藍色霧靄中流轉著翡翠光暈,像初春新柳浸在晨露裡。
這顯然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命氣。
“還記得我嗎?”女孩走到我跟前,淡淡一笑:“相彆四年,我們終於再見麵了。”
我怔了怔,思索許久,也沒想起來女孩是誰。
隻覺得她很麵熟。
竹簍裡堆滿了各種草藥。
那股混在雨水中的藥香,就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青石山峽穀的氣候適宜很多草藥生長,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有很多人去峽穀那邊采集。
有些留著自己用,有些可以拿到鎮上的中藥鋪去賣錢,換些油鹽醬醋之類的生活物品。
雨水順著女孩的睫毛滴落,在命氣霧靄中激起細碎金光。
我猛的一激靈,命氣帶金光,這是修道者才有的特征,可她……分明是個采藥女。
“還沒想起我是誰?”女孩笑靨如花,在我麵前蹲下來,“難怪妹妹會說你記性差,看來是真的。”
“你……你是……”我張大嘴,渾身哆嗦著,怎麼都說不話來。
女孩輕笑,手中藥鋤滑落到我腳邊:“想起來了?”
“江雲裳?”我幾乎將整個脊背嵌進石牆,目光落到她的腰間,“你身上那些絲線……”
意識到失言,我馬上死死咬住舌尖,咽下了後麵要說的話。
腥甜味在齒間炸開,卻蓋不住胸腔裡驚雷般的轟鳴。
江雲裳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像是黑暗中陡然間收緊的貓瞳。
我咽了口唾沫,喉嚨乾得發疼。
四年前那個夜晚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陶甕、插在她胸口的竹釘、纏在她身上的絲線,以及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你緊張什麼?”江雲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妹妹掛念著你,讓我過來看看,順便……給你帶點東西。”
說著,她從竹蔞裡取出一個小木盒遞過來。
“這是什麼?”我沒敢伸手。
“救命的丹藥。”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鋒利,“你體內有穿心蠱,等到妹妹的魂體離開你身體那天,蠱蟲就會蘇醒,而你的死期也要到了……”
我心跳如戰鼓擂裂胸腔,每一聲都震得魂魄發顫。
二爺說得果然沒錯,一旦江寒影的魂體從我身上剝離,江懷風就會置我於死地。
“為什麼要我死?”我明知故問,聲音在發抖。
江雲裳毫不掩飾地說道:“從爺爺發現是你借了妹妹的陽壽那天起,他就沒打算讓你活著。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你對他還有些價值……”
頓了頓,接著又道:“等你的價值不在了,你覺得你還能活?”
她向前一步,將木盒直接塞進我手裡。
“打開看看。”江雲裳挑了挑眉。
木盒裡躺著一枚暗紅色的藥丸,散發出淡淡的腥味。我盯著它時,胸口感到一陣刺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翻了個身。
“吃下它,能壓製穿心蠱五年左右。“江雲裳說,“五年的時間,足夠你做很多事情,甚至可以改變你的命運。”
我猛地抬頭:“你為什麼要幫我?”
竹林在雨中沙沙作響,像是無數人在竊竊私語。
“因為,你打開了禁錮我的陶甕。”江雲裳的聲音仿佛忽然變得很遙遠,“從我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刻起,我就擺脫了爺爺的束縛,終於……自由了。”
我皺起眉,不解的問她:“你爺爺為什麼要將你禁錮在陶甕裡?”
“為什麼?”江雲裳的手指輕輕撫過辮梢的鈴鐺,“應該為了他所追求的宏圖偉業吧。”
“可是,你是他的孫女。”我憤憤不平,“難道他就不念及和你的血緣關係?”
江雲裳歎了口氣,冷聲說道:“在他所謂的大局觀麵前,血緣關係算得了什麼?九陰堂用陶甕禁錮了我五年,利用我天生藥骨的命格來培育‘血嫁衣,都是他親手操辦的。”
藥骨?血嫁衣?
這兩個詞像毒蛇一樣鑽進我耳朵,我忽然注意到江雲裳露出來的小腿上,有幾條深褐色的絲線若隱若現。
雨滴從她睫毛上滾落,而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嗬嗬,天生藥骨,百年難遇……從我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成為培育‘血嫁衣’的容器。”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江懷風的臉在我腦海中扭曲變形,最後變成我認不出的怪物。
“那天晚上……”我艱難地開口,“你和那些陶甕……”
“陶甕都被砸爛了!”江雲裳接上我的話,“爺爺把你拎進屋後,氣得臉色發紫。他知道是寒影讓你放我出來的,隱忍沒有發作,卻把怒氣發泄在我身上。”
我看到她眼角有透明的液體流出,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她的眼淚。
“纏在我身上的絲線,是九陰堂培育出來的一種蠱蟲,叫做血嫁衣。”
江雲裳恨聲說道:“釘在我胸口的竹釘,是為了放出心頭血,給血嫁衣輸送養分……不過,在你打開甕蓋的那刻,種在我身上血嫁衣,已經跟控製它的人斷了聯係。”
“所以你現在……”小心翼翼地問她:“也斷了跟九陰堂的瓜葛?”
“可以這麼說,但不完全。”江雲裳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陰翳,“九陰堂不會放過我,爺爺更不會,他們需要我的藥骨,去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低頭看著木盒的藥丸,頓時恍然大悟:“你來找我,應該不單單隻是為了送它吧?”
江雲裳突然笑了,笑容裡帶著一絲瘋狂。
“你很聰明!”她湊近我,身上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藥香,“你想活命,我要救妹妹,咱倆可以合作。”
雨勢漸小。
竹林裡的霧氣升騰起來。
我注意到江雲裳的命氣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那些翡翠色的光暈中,隱約有一條條金絲在流動。
“怎麼合作?”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