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脫去陳遠清身上的壽衣,小心翼翼的翻轉屍身。
“在這!”村長眼疾手快,指著陳遠清後麵的一片斑塊,“跟之前上吊的那幾個,位置大差不差。”
我和二爺的目光同時掃過去。
斑塊有硬幣大小,形似貓掌,呈梅花狀。
五個暗紅小點圍成一圈,中間稍大的斑塊往下凹陷。
二爺不動聲色,我卻心跳如鼓,胸腔像是被什麼重物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陳遠清背上的印記,跟我四年前在衛生院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彆,就是陳遠清的仿佛剛剛才烙上去。
“老九,這次看出什麼了嗎?”村長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二爺沒有回答,盯著貓掌印記,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這些年他日漸消瘦,精氣神也大不如從前,唯有雙眸還跟以前一樣,明亮而深邃。
不知怎麼的,我對他的恨意沒那麼強烈了。
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他挺可憐。
“你以前見過?”二爺猛地抬頭看向我。
我緩緩點頭,將當時在衛生院所見的情形簡要的說了一遍。
當說到青石村的木匠時,村長當即打斷:“不可能,王海已經死了快六年,你四年前看到的絕不可能是他……除非,他自己從墳裡爬出來了。”
二爺臉色陰沉,聲音沙啞地說道:“王木匠的墳在哪?帶我去看看。”
“離這不遠,就在老祠堂後麵的祖墳山。”村長邊說邊往外走,二爺卻一把攔住了他。
“我和小孽種過去就行了,其他人都守在這吧。”二爺將彆在腰間的棗木釘取下七枚,遞給村長,“要是發現陳遠清的屍體有什麼異樣,馬上用它去釘……”
說著,又讓人找來毛筆,在陳遠清的身上畫下七個圈圈:“記住,要釘在我畫的這些位置,千萬彆釘偏了。”
畫完後,二爺抬手時,突然僵住了。
目光死死釘在陳遠清的左腳——小趾骨少了一截,斷口處的皮膚被細密地縫合,針腳精巧得堪比繡娘的手藝。
“屍蠶絲……”二爺聲音低沉,像被砂紙打磨過,“湘西趕屍匠的手法,難道是……”
祠堂外的楓樹突然沙沙作響,仿佛有無數隻手在搖動樹枝。
二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扯開陳遠清的褲腿,隻見他的左腿腳踝處赫然纏著三圈紅繩,繩結上串著七粒黢黑的珠子。
“封魂珠!”二爺的臉色瞬間變了,隨手扯下了那串珠子,扭頭對我說道:“走吧,天黑之前要找到王木匠的墳。”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神情。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突然繃緊,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像是摸到了燒紅的烙鐵。
我們從祠堂出來時,雨已經停了。
夕陽剛剛費力地穿透雲層,灑下幾縷光線,轉瞬又被烏雲嚴嚴實實地吞噬。
祖墳山的輪廓,在這漸濃的暮色裡變得扭曲起來,宛如一頭蟄伏的怪獸,散發著神秘而又讓人有些不安的氣息。
二爺的腳步越來越快,蓑衣下擺掃過雜草,發出毒蛇吐信般的聲響。
王海的墳很不起眼,歪斜的青石板墓碑上爬滿青苔。
墳塋看起來很新,乾乾淨淨,沒有一根草木。
根本不像是死了六年該有的老墳。
石碑上的紅漆鮮豔得像是昨天才刷上去的,跟周圍那些青苔形成了鮮明對比。
二爺蹲下身,五指插入墳土,抓起一把放在鼻端輕嗅,又用手指撚了一撚。
“空的。”他丟下泥土,眼神陰鷙,“六年,足夠蛆蟲啃光一副骨頭,但這土裡一點屍油都沒有。”
空的?
難不成真像村長所說的那樣,王海自己從棺材裡爬了出去?
我將回元之炁凝聚到雙眼,果然沒有看到墳塋下有死氣。
二爺站起身,用拐杖往墳頭捅了幾下。
土層鬆散,幾乎沒費什麼力,就刨出一個半米深的土坑,隱約可見紅色的棺木。
二爺扒掉土四周的土塊,卻見棺蓋是半掩著的。
棺材裡空空如也。
天色徹底黑下來後,山風突然變得陰冷,遠處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二爺的煙鍋不知何時已經點燃,火星照出他額角暴起的青筋。
“不對……”他猛地轉身,煙杆指向東南方向,“你聞到什麼了嗎?”
腐臭味。
不是那種屍體腐爛後的氣味,而是混合了硫磺的刺鼻氣息,像是有千百隻死老鼠在燒紅的鐵板上炙烤。
我胃裡一陣劇烈抽搐,忍不住乾嘔起來。
“陰骨香!”二爺鼻子動了動,眼中精光暴射,“跟緊我。”
邊說,邊循著氣味疾行。
我緊跟其後,雙腿卻像灌了鉛般的沉重。
樹林越來越密,月光被枝葉割裂成碎片灑在地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片空地,擺著七盞燈籠,綠瑩瑩的火光像極了鬼眼。
燈籠中央有口銅鼎,鼎下火焰幽藍,鼎中液體翻滾,不時冒出幾個氣泡,破裂時發出詭異的“啵啵”聲。
那股作嘔的味道,就是從鼎中散發出來的。
銅鼎旁站著一個道人。穿著暗紅色道袍,袍上用黑線繡著密密麻麻的符文。
道人身形高大,卻佝僂著背,脖子向前探出,活像一隻伺機而動的禿鷲。稀疏的頭發灰白,用一根骨簪束起,露出青白色的頭皮。
我和二爺躲在離他兩米左右的石頭後麵,卻見他繞著銅鼎緩步而行,嘴裡念念有詞。
道人的步法很怪,時而前進三步,後退兩步,時而原地轉圈,道袍下擺拂過地麵,發出沙沙聲響。
銅鼎周圍的地麵上,畫著一個怪異的圖案,有點像倒置的北鬥七星。圖案中心擺著六塊骨頭,每塊骨頭上都刻著陳遠清身上那種貓掌形印記。
“鼎裡裝的是屍油,那些骨頭都是從人身上取下來的。”二爺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在煉陰骨……”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二爺說話,道人突然停下來,緩緩抬頭。
他的臉藏在陰影裡,隻能看見一個尖削的下巴和兩片薄如刀片的嘴唇。
“還差一塊至陰之骨。”道人開口,喃喃自語道:“煉齊七塊陰骨,我的十冥七殺陣就成了……”
我後背陡然一涼。
二爺的手按在我肩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另一隻手已經摸向腰間,取下了兩枚棗木釘。
道人忽的轉身,正對著我們的方向。
燈籠裡的綠光照亮了他的臉,高顴骨、深眼窩,右眉上一道傷疤將眉頭斬成兩截。
我倒吸一口冷氣。
這張臉,我四年前在衛生院見過。
“王海?”我脫口而出。
道人的嘴角慢慢咧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小友記性不錯。”他說話時,舌頭似乎特彆長,“不過,你認錯人了。”
二爺猛的將我往後一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