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外。
江懷風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雨又下了起來,越下越密,打在七口木鼎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老九,該你了。”江懷風冷聲說道。
二爺沉默著從懷中取出鹿皮針囊,展開後露出九根長短不一的銀針。這些針在雨中泛起青光。
他轉向我時,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孩子,忍一忍。”這是二爺第二次叫我“孩子”。
聲音輕得幾乎被雨淹沒,卻讓我心頭一顫。
疼。
錐心蝕骨般的疼。
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哼都沒哼一聲。
二爺走到“天璿”鼎前,取出一枚三寸長的銀針。
針尖在雨中劃過時,隱隱帶起一縷細小的電弧。
他左手按住江寒影眉心,右手銀針快如閃電般刺入她頭頂百會穴。
“啊!”
江寒影仰頭發出一聲尖叫,身體劇烈抽搐,烏黑的長發無風自動。
“引魂針?”呂三笑眯起眼睛,“方先生好手段。”
二爺不答,轉而走向我這邊的“天樞”鼎。
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鼎沿綻起一朵朵水花。
他取出兩根銀針,同時刺入我左右兩邊太陽穴。
又是一陣劇痛。
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鐵釺捅進我的腦袋。
“引魂需通竅。”二爺的聲音忽遠忽近,“忍著點。”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隱約看到他手指沾上公雞血,在我玉枕穴點了幾下。
“七關既開,魂橋當立!”二爺突然大喝一聲,沾血的手指在空中畫出血符,拍到地上。
恍惚之間,我好像看到從江寒影的鼎到我這邊,雨水逆流而上,在空中形成一道水橋。
江懷風見狀,立刻結出手印:“陰陽逆轉,魂歸來兮!”
話音剛落,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在體內蘇醒。那種感覺就像有無數隻冰冷的手,將我骨肉和內臟往外掏。
鑽心的疼痛讓我眼前發黑,耳邊響起尖銳的蜂鳴。
朦朧中,我看到二爺又取出幾枚銀針。
這次他沒有立刻下針,而是將針尖在我的掌心劃出一道口子,讓鮮血浸透銀針。
“老九!”江懷風厲聲說道:“在我麵前,可彆耍心眼。”
二爺頭也不抬,邊朝江寒影那邊走,邊說道:“引魂針需以血氣為引,江老若不放心,可以自己來。”
江懷風陰沉著臉不再說話。
二爺這才將染血的銀針刺入江寒影的心口、上丹田和咽喉。每一針下去,江寒影就痛苦的抽搐一下,而我的心跳也跟著漏跳一拍。
當最後一枚銀針刺入江寒影眉心時,她的眼睛突然睜開,但眼白完全變成了黑色。
鬼瞳之下,可見一團黑霧從我身上抽離,在空中扭曲成模糊的人形。
應該就是江寒影寄生在我身軀的魂體。
無數的記憶碎片再次被強行扯出:五歲時母親教我認字、青石村第一場雪、胡月姬在井下妖化本相的瞬間……
這些碎片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淡化。
“啊……”
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讓我再也忍不住叫喊出來。
二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施針時手抖。
透過雨幕,我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心疼。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最後一枚銀針,也是最粗最長的一根,被他握在手中。
針尖泛著冷光。
“魂兮……離體!”
二爺一針紮向我的天靈蓋。針尖即將觸及皮膚的刹那,突然手腕一翻,改為斜刺入我的後頸。
這個細微的角度變化,除了我沒人注意到。
劇痛達到了頂峰。
我用鬼瞳看到那團黑霧被一股巨力徹底拽出身體,隨著院中的氣場流動,飛向江寒影。
與此同時,有什麼東西悄悄留在了我體內——一絲微弱的,溫暖的清氣。
之前那些被記憶碎片混著這股清氣,又重歸於我的腦海之中。
黑霧完全進入江寒影身體的瞬間,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隨後癱軟在鼎中,一動不動。
“成了!”江懷風大喜過望,從鼎中抱出江寒影,將她放在院中早已準備好的滕椅上。
二爺卻踉蹌著退後幾步,臉色慘白如紙。他迅速收起銀針,撐扶著鼎沿,才沒倒下。
呂三笑迫不及待地遞上茶盞:“方先生,喝口茶緩緩。”
二爺接過茶盞,雙手劇烈顫抖,怎麼都送不到嘴邊。
“老九剛才為了助江寒影的魂體順利剝離,已經力竭……”江懷風抬眼示意呂三笑:“你喂老九喝吧!”
呂三笑會意的點點頭,剛走到二爺跟前,我假裝虛弱沒站穩,打翻了茶盞,茶水濺在了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江懷風臉色驟變:“老九,你這是何意?”
“手滑。”二爺淡淡回道,右手已探入衣襟。
“手滑?”江懷風冷笑:“好……好……三笑,再給老九上茶。”
話音剛落,隻見呂三笑袖中飛出一道黑光,撕裂雨幕直取二爺咽喉。
二爺側身,三根透骨釘從煙鍋迸射而出。
呂三笑絲毫不慌,鬼魅般閃至二爺身後,肥胖的手掌泛起黑光,猛擊向二爺後心。
“砰!”
二爺勉強格擋,仍被震退數步,一口鮮血噴在雨水中,暈開刺目的猩紅。
“茅山穿心掌?”二爺抹去嘴角血漬,“看來你就是當年張掌門清理門戶時,僥幸逃脫的那條漏魚之魚。”
呂三笑放聲大笑,臉上肥肉亂顫:“好眼力,能看出我用的是茅山穿心掌……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張十一經常掛在嘴邊的棄徒吧?”
“三笑,天快亮了。”江懷風眸中寒光閃動,朝二爺走去。
我拚命想爬出木鼎,卻發現四肢重如灌鉛。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鼎壁上的聲音像催命的鼓點。
二爺已與二人戰作一團,煙鍋與銀針化作道道青光。
江懷風擅用短刀,招招致命。李三笑的掌風陰毒叼鑽,密不透風。
二爺的衣衫漸漸被鮮血染透,混合著雨水,往下滴落。
“老九,你的經脈早就廢了,修煉不出回元罡氣……”江懷風一刀刺穿二爺左肩,“清微九針在你手裡,不過如此。”
二爺悶哼一聲,突然將六枚鋼針全部刺入頭頂的穴位。
他的雙眼瞬間充血,皮膚泛起病態的潮紅,動作卻快得帶出殘影。
“燃命絕針?!”呂三笑駭然變色,“你不要命了?”